第44章 酒中前辈
“刚才好险啊，你查到什么了吗？”宋泊整个人倚靠在一块巨石旁，气喘吁吁地问道。
陆易安从怀中掏出那本《营造法集》扔给他。
“你能不能猜出来，被撕掉的那一页是什么内容。”他靠着巨石坐下，巨石替二人遮挡住风雪。
“这一页是被黑衣人撕掉的？不过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建筑手册嘛，他偷这个干啥？”
“不晓得，”陆易安耸耸肩，“只怕撕掉的这一页隐藏着什么秘密，先拿着罢，没事多研究研究，万一有什么发现呢。”
他把书又揣进怀里。
宋泊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在他面前一晃，开心地叫道：“大师兄，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虽然是一晃而过，陆易安还是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一个棕色牛皮袋，他惊喜道：“鹿师弟的酒囊？”
“你拽我走的时候我偷偷拿的。”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三个杯子来。
陆易安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是一点没给四师弟留啊。”
“他那还剩下一坛子呢，这么好的酒，咱们以后在龙潭谷可就喝不到了。”
“那也是。下这么大的雪，咱们也回不去，不如找个地方避避雪，干了它！”陆易安兴奋道。
“那边刚好有个亭子。”宋泊朝远处一指。
陆易安朝那边看去，一个八角凉亭坐落在山腹之中，周围三山环抱，确实是个躲避风雪的好地方。
二人来到凉亭，才发现它比远处看得要大上许多。亭内设有一个石案，四个石凳，周围一圈白玉栏杆。
陆易安在来的路上已经捡了满满一抱柴草。雾灵山常年下雪，天气酷寒，积雪终年不化，干燥的枝条随处可见的。
他将柴火放下，用火石点燃，噼啪声响，火焰跳动起来。光芒将凉亭染成一片橙红，在肃杀的寒冬中显得格外温馨。
宋伯在石案上斟好了两杯酒，俩人坐了下来。
黑瓦红柱的小小凉亭，静静地立在白茫茫的山谷之中。
二人举杯对酌，闲看雪花在亭外雪花飘飞，正饮间，忽然听到下方有人说道：“好酒，好酒。”
陆易安起身看去，一老者站在不远处的山道上。
他年逾六旬，头发胡须尽皆花白，粗手大脚，穿一件洗得灰白的粗布麻衣，佝偻着身子，一副乡间村夫打扮。
身后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大麻袋，脚下却甚是矫健，脸上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
“老丈，过来避避雪罢。”陆易安招呼。
“避雪倒是不必，只是这六十年的杏花村错过着实可惜。” 说着走进亭子，大剌剌坐了过来。
还没等陆易安给他斟酒，他自己先拿起酒囊倒了一杯。
宋泊因老者的粗莽无礼有些生气了，陆易安反而觉得老者举止洒脱，是个奇人。
他能仅凭酒香，就断言这是六十年的窖藏，若不是乱蒙，那定是酒中高人了。
陆易安开口问道，“这确实是六十年的杏花村，前辈怎么一闻就知道了？”
“好喝，好喝！”老头赞不绝口地放下酒杯回答道，“这个嘛，喝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他又自己倒了一杯，缓缓道：
“这杏花村存放十年只是清冽甘甜，至二十年则清香浮动。四十年则会酒香馥郁，果香、曲香、窖香，诸香俱生，闻之无穷。”
“但是这还不够，只有藏上六十年，才会诸味协调，只余一股醇正的悠香。”
他举起手中的杯子，哈哈大笑，“方才闻到酒香气，清而不淡，浓而不酽，才大胆猜测在六十年上下。”
陆易安大为佩服，笑道：“原来这酿酒和武学是一般道理，最后都讲究一个诸味调中，融会贯通。”
“我看是瞎蒙罢了，万事万物变化都逃不过道生一，一生二，最后冲和归一的规律，又岂止是酿酒一道？” 宋泊有些不服气地说。
“哎，小兄弟很有见解嘛，这酒不好，你觉得什么酒可称得上一等一的美酒？”老者问道，豪爽地用衣袖擦掉胡子上的酒渍。
宋泊脸上泛起微红，尴尬一笑，“我大师兄比我懂酒，你问他罢。”
“我哪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前辈问的是你，你可别踢给我。”陆易安不肯接招。
“师兄，你平日可没少和咋们吹牛皮说这酒中的好处，大伙都烦得紧，这时候你却不说了。”宋泊努嘴叫道，他两杯酒下肚已经略有醉意。
陆易安又气又笑，“好呀！原来平日恭维我的话都是假的，现在喝多了倒是说实话了。”飞起一脚，做势要踢他屁股。
宋泊连忙从座位上跳起，做了个鬼脸。
“我看这位小兄弟酒量似乎更好，你倒说说看。”老丈问向陆易安。
陆易安略一沉吟，“关中烧酒清浓得宜，入口绵软，喝完如疾风掠喉，凌厉挺拔，可称得上美酒？ ”
“关中酒干润挺爽，凌厉有余，内敛不足，不耐回味。”老者否定。
“要说耐人回味，西域葡萄酒色泽晶莹红润，甘涩酸甜四味俱全，算好酒吗？”
“葡萄酒需要配上夜光杯，酒色红莹剔透才可一饮。只是如此以来，未免太过做作了。”
“关外烧刀子呢？它气味浓烈，过喉如火烧，大碗盛饮豪迈大气，不做作吧？”
李从秋摇摇头，“大碗豪饮确实畅快，只可惜少了一股芳冽之气，回甘不足。”
被老者几番反驳，陆易安脸上冒出汗来。
这位前辈果然是酒中高人，自己在他面前点评佳天下美酒，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绍兴女儿红，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俱全，久埋地下，愈久弥香，可称为好酒么？”
老者微笑道，“女儿红酒香驳杂，失其醇正。”
“绿蚁酒、梨花酒、桑落酒、玉露酒这些又当如何？”
“各具地方特色，可称地方佳酿，不足当天下名酒。”
“除此之外，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酒了。” 陆易安失落道。
“莫非是太乙宗的流霞酒？只是这酒在修真界已难得一见，别说寻常百姓了。”
“那也不是，所谓天下一等一的酒，需得天下人，人人喝酒起喝得上。酒气醇正，老少咸宜。”老者朗声道：“唯天下人所共饮，方可称天下第一。”
“不知前辈心中，什么酒可当此称号？”陆易安听他言语豪迈，忍不住好奇道。
“小兄弟识得这么多酒，已是见识不凡。只是尽数天下名酒，却忘了此间美酒。”老者指着杯中的残酒笑道。
“当世第一名酒，便是这杏花村！入口绵柔，落口甜润。清爽醇正，至纯至真，实得酒道真谛。”
陆易安一怔，随即醒悟，老者不过是吃人嘴短，有意夸赞罢了。
他哈哈一笑，“那这酒咱们今天喝得正是时候！”说着又给老者倒满一杯。
“今夜和两位围炉赏雪，点评美酒真是畅快。” 老者大灌一口，任由酒液洒在粗布衣衫上。
“小兄弟如此盛情，老头子我受之有愧。”说着，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块青绿色的石头放在石案上。
石头核桃大小，泛着碧幽幽的光芒，如玉似石。
陆易安疑惑地看着老者。
“前几日在这后山采矿，一时迷了路，无意间在一块巨石的石缝里发现了这块石头。”老者解释道。
“说也奇怪，这凤凰山本来草木稀疏，唯独这块巨石生在茂密的草木花丛之中，附近鸟语花香，蜂蝶飞舞。”
“我想这块石头定然不同寻常，小兄弟你拿去吧，没银子使时，也能换些酒喝，算我老丈回请你了。”
“相识便是朋友，请朋友喝酒是不收礼的。” 陆易安摇头道。
“这是昆吾石！”宋泊突然叫道，拿起石头，在手中仔细查看起来。
“确实是昆吾石，古书记载，‘雾灵之阳，璞石生光，晶莹夜照，温润有方。’说的应该就是这种灵石。”他把玩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
“据说这种灵石不但蕴藉灵气，而且削铁如泥，只是此石坚硬无比，顽固异常，天下间竟没有任何东西可将其雕琢打磨。”
“即无从铸炼，它便只是一块顽石，不堪为用。”说罢，他把昆吾石递还给老者。
“小娃娃好眼力，只是千年前的古人无从炼化，难道近百年来就无人可铸炼它吗？”老者把昆吾石揣进怀里，神秘地笑笑。
“送出的东西也不好拿回来，两位小娃娃不肯收，我先替二位保管着便是。”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明日此时，我带些酒来，咱们再大醉一场，如何？”
此时酒都喝没了，外面的雪渐渐小。陆易安没有多做挽留，拱手为礼道：
“那自然是极好！咱们明天再会，不知前辈住在哪里，离这里远不远？”
“别老前辈前辈地叫啦，我叫李从秋，就住在这凤凰山。”他背起那沉甸甸的麻袋，回头笑道：
“我在山下芥子镇还有个铁匠铺，街坊们都叫我‘打铁李’，原来的名字反而没人叫了。”
陆易安起身送他走出凉亭，闻言喜道：“巧得很，我们俩是这龙潭谷的铸剑弟子。没想到和前辈还是同行。”
“龙潭谷的铸剑之术精妙的很啊。” 李从秋感慨道。
他脸色神驰远方，似有所想，随后向陆易安摆摆手，转入山道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