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放下傲慢
第二天清晨,龙潭谷比武场。
青光闪动,当张世这一招攻到他的面门的时候,陆易安已瞧出他肩头、腋下、腰间的三处破绽。
放在以前只要他一记剑气挥出,张世必然重伤倒地。
可现在不行,他只能侧身避让,同时撩剑封挡,饶是如此,仍被震得虎口一阵发麻。
师弟说的没错,这家伙五年的大锤确实没有白抡。
可我好歹也是曾是二阶“观星者”,纵使现在功力全失,还能让你一个一阶的入门弟子给欺负了?
灵力虽无,身法犹在。他一闪身已来到张世的身后,一剑割伤了他的大腿。
张世吃痛,转身大叫一声,举剑向陆易安当头劈下。
陆易安的神识早已探明他用气使劲的路线虚实,知道他中途必然变招。果然他剑到半途,转劈为削,直取他颈间咽喉。
好狠呀!比剑切磋,却使出这么狠的杀招。
若不是自己神识还在,料敌先机,只怕此时早已命丧剑下!
他长剑后发先至,挡下咽喉这一击,同时剑路斗转,刺向他前胸。
能保留这一缕神识,还要得益于他前日在云海宫大厅,急中生智,耍了点小聪明。
在玄修师叔废他修为的时候,他早早将神识之眼藏匿到了神府深处,断绝与外界的联系,这才没有被他发现。
张世显然没有料到他一招之间转守为攻,脸上一阵惊愕,回剑格挡。
陆易安手腕一抖,剑锋斜指,已在他的胳膊上刺出了一个血洞,血流如注。
“够了!比试结束。”传功教头刘景喊道。
他身材魁梧,有一把短而茂密的灰白胡须,正吹胡子瞪眼地怒视着张世,说道:“堂堂龙潭谷大弟子,竟然连个功力全失的人都打不过。”
张世恼恨地瞪视着陆易安,没有说话。
他一脸麻子,总是眉头紧锁,薄薄的嘴唇紧闭着,这张脸仿佛就是为生气而生。
陆易安很难想象这张脸笑逐颜开,谄媚地向北蛮子求饶的样子。
雁愁渡的事情已经在宗门传开了,大家私下讨论最多的就是,张世屁滚尿流地向北蛮子跪地求饶的事迹。
渐渐地,一众弟子有意无意地对他疏远起来。
“张大阳,你带张世下去敷药罢。”刘景沉声命令。
张大阳上前扶着张世慢慢走开,陆易安双手抱剑,傲慢地看着二人。
“这并不值得骄傲。”刘景对他说道。
“可我赢了。”
“最后那一下,你完全没必要刺伤他,这毫无荣誉可言。”刘景厉声道。
“他刚才差点划破我的喉咙,难道你没看见?”陆易安回嘴。
“他出手狠毒我自然会管,但你不能泄愤伤人。难道松竹峰的弟子就这点气度?”
陆易安没有反驳,今天是他第一天上晨练课,他不想刚来就得罪传功教头。
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自己刚才确实有些泄愤的意味,因为他也讨厌张世那家伙。
刘景看他不说话,语气缓和下来,“今天就到此为止,快去吃午饭罢。”
陆易安这才注意到身边的弟子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校场,默默地朝食堂走去。
今天一起受训的大约有二十名入门弟子,年纪都比他要小一些,在十二到十六岁之间。
大家刚入门不久,相互之间也并不熟稔,一路上无人说话。
要是宋泊在就好了。
今早上他俩迟到了,被微修逮个正着。
一番逼问下,陆易安承认了昨晚喝酒的事,只是没说夜探藏经楼和偶遇李从秋。
于是微修把两人分到不同的小组训练。
好在宋泊一会儿也会到食堂吃饭,到时候就能见到他了。
他默默跟在人群中,朝食堂走去。
如果说松竹峰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竹,龙潭谷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水。
整个河谷阴冷潮湿,呼吸都是水汽的味道。
他们刚才晨练的地方就是一个临水的草坪,他新换的布鞋都被露珠浸湿了。
这让他更加怀念那个日朗风清的松竹峰,怀念落满竹叶的庭院,怀念翠竹环绕的青竹坪。
他怀念站在竹海之巅,随竹摇曳,荡剑剑飞行的情景;怀念和师兄弟一起围着大桌吃饭,有说有笑,逗趣热闹的食堂。
而这里满是半结冰的河床、泥泞不堪的路面,他甚至连朋友都没有!
幸好只在这里待一个月,他自我安慰地想。
食堂是矗立于龙潭河河畔的一方水榭。
远远看去,朱栏台榭枕于河畔,青碧的河水中冰盘浮动,游鱼低回,甚是诗情画意。
可是只有身处其中,才知道其间的阴冷,任谁也无心欣赏美景了。
直到走进食堂,他才感觉到一丝暖意。
厨房的炉火烧的正旺,木炭红如玛瑙。他从厨子手中接过一碗萝卜丝鲫鱼汤和三个馒头。
鱼汤散发着鲜美浓郁的香味。这是这里唯一比松竹峰好的地方,可以吃到各种各样的鱼。
宋泊坐在大厅角落里,他端着盘子在他的对面坐下。
“你怎么才来呀?”师弟问。
“刘景留我和张世比剑呢。”
“那他肯定被你揍的不轻。”宋泊轻笑道。
“那是自然。”
“我跟你说个事,”宋泊凑过身来,神秘兮兮说,“林云现醒过来了。”
“昏迷了有五天了罢?”陆易安喝着鱼汤,漫不经心地问道。
“刚好五天。他刚醒,清修师伯就匆匆赶到他的床前找他问话。我们教头刚好也在,他回来跟我说的。”宋泊回答。
“据说那群北蛮子把他抓走以后,只是问了咱们门派的布防地形,逼他画了一张地图,就把他给放了。”
“你说咱们遇到那个黑衣人,能够这么轻易地潜入藏经楼,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很有可能,多半也是他们指派的。”陆易安说道。
“更有意思的是,楚秀园那个疯婆子又出来捣乱了。”
“清修师叔的妹妹?”陆易安问道。
“可不是嘛,清修师伯在卧房里和林云现问话,她跑出来在外面大声嚷嚷,说她儿子回来了,你们为什么拦着我,不让我见他!”
“最后还是大修师伯出面,才把她赶走的。”
“哎,真是难为清修师伯了,有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妹妹。”陆易安感叹道。
“谁让清修师伯人好呢,听说这个妹妹很早就嫁人了,可惜丈夫参军打仗牺牲了。”宋泊道。
“她受不了刺激才变得疯疯癫癫。师伯得知后,就将她接到了云海峰。”
“她整天说林云现是她儿子,骚扰人家,也难怪清修师伯把她关起来。”
正谈论着,陆易安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挑衅:“小野种!那一剑戳到我的筋骨了。”
自从他八岁那年被师父收为义子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叫他小野种。
但现在这句话已经再难伤他分毫了。
他潇洒转身,微笑道:“你是想让我再多戳你两个窟窿?”
张世的右臂上绑着一块纱布,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人。
趴鼻梁的叫朱高,另一个生着一双眯缝眼的叫阳少。他俩是张世的跟班,也是龙潭谷的老留级生了。
“今天我们有三个人,注定你身上要多出三个窟窿。”朱高咧嘴一笑。
“那我倒有点好奇你们的本事了。”陆易安笑道。
他让开位置,发现食堂里还有许多人吃饭,“咱们要不要出去打?”
阳少冷冷道,“就在这!怎么?你这个小野种也怕丢人?”
“我是担心一会儿你们仨跪地求饶的样子,影响到别人吃饭的胃口。”陆易安顽赖地笑道。
“你神气什么!你不过是松竹峰弃徒,没人要的野孩子,这才来到我们龙潭谷。”张世怒吼道。
“没什么好神气的,我确实是弃徒,不如你们仨当了五年的留级生,赖在龙潭谷不走。”陆易安笑得更大声了。
话音未落,张世已经怒吼一声,抽剑攻了上来,朱高、杨少二人也分从左右合攻而上。
经过一上午的练习,陆易安已经对龙潭谷的剑法有了大致了解。
他知道这三个人用剑是不懂变通的。
只用了三招,连消带打,他已将三人打翻在地。
朱高被他刺中了手腕,长剑跌落,倒在地上,按住手腕,哀嚎不已。
杨少则一头撞倒长凳,再也爬不起来;张世被他踢了一脚,脚步踉跄地转身,又举剑砍来。
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马上给我住手!”
陆易安收起长剑,转头看到微修道长正怒目注视着他们。
“张世你们仨是吃饱了撑的吗?要是没事干,一人扛一把石镐到山上采矿去!”
“他上午把我的胳膊刺伤了。”张世挺起缠着白布的右臂。
“切磋误伤是难免的,这不能成为你寻衅滋事的理由!”
“我的手腕也被他刺破了。” 朱高抱怨。
“还有我的头,撞了一个大包。”阳少道。
“你俩也是没事找事,现在你们仨赶紧给到铸剑坊干活去!”微修命令。
三个人闷头走出食堂,临走前怨恨地瞧了陆易安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咱们走着瞧。
这时候食堂已经都没人了,宋泊开始收拾碗筷,陆易安也帮收拾起来,假装没瞧见微修道长。
“宋泊你先回去,陆易安留下来。” 微修道。
陆易安无奈地坐回板凳,瞥见宋泊离开时,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上午的事,我听刘景跟我说了。”宋泊离开后,微修开口道。
“我知道,你也要怪我刺伤他。”
“我只说刚才的事,你刚才不该为此沾沾自喜,还出言嘲讽。”
“他们还骂我小野种呢。”陆易安抱怨。
“你以为张世挑衅你,是因为你早上刺伤了他?”
“他是这么说的。”
“他要保仇,不是因为你刺伤他,而是你是刺痛了他的自尊!”
“自尊?”陆易安皱眉道。
微修点点头,“比起剑伤,他们更恨的是,你那副轻慢瞧不起人的态度。”
“他们在这留级五年了,知道自己资质差,也很自卑。但不能接受别人说出来,特别是你这样来自松竹峰的高材生!”
“他们虽然资质差,但只要肯努力,同样应该得到尊敬。”
他盯着陆易安,古板的脸上满是郑重,“这些你能理解吗?”
“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哪里受伤。他们骂我是野种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受?”陆易安依然挂着一副顽赖的神色。
微修靠近过来,几乎是贴近他的脸,沉声说道:“你必须考虑他们的感受!你现在是龙潭谷的新生,他们现在是你师兄。”
师兄?就凭他们三脚猫的功夫?陆易安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激动道:“他们才不是!我依然是松竹峰的弟子。”
“可你已经被逐出了松竹峰!”微修怒吼回去。
“我没有!我只是在你这待一个月,等我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就要回去的!” 陆易安咆哮起来。
微修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陆易安心中有些愧疚,他没想到会和他吵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对龙潭谷如此反感,对留在这里如此抗拒。
“恕我先告退,师叔。”他用最后一丝耐心扔下这句话,匆匆跑出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