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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是后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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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雾灵山,松竹峰。

    从云海峰赶回来的静修刚踏上青竹坪,就听到广场上传来木剑交击的声音。

    三天前,他回到松竹峰后,就按大师兄的指示,让弟子们加紧练习,好挑选出两名弟子加入夜巡小队。

    今早天还没亮,一名云海峰弟子就趁着夜色来到松竹峰,带来林云现安全回山的消息。

    他只穿着一件中衣,就和那名弟子匆匆去了云海宫,看到的却只是林云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样子。

    他和清修师兄一起为他渡入灵气,运功疗伤。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确定无甚大碍之后,这才赶了回来。

    广场上又传来一阵竹竿拍打的声音,陆意娴正拿着一根细小的竹竿,在一众弟子中走来走去。

    她模仿着他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口中念念有词道:

    “今天爹爹不在,由我监督你们练习。都打起精神来。谁练的最好,就让谁加入巡逻小队。”

    “怎么样,选谁去比较合适?”他走到女儿身边问道。

    “还得是大师兄和三师兄。”

    “我看不如让你去,你现在都当他们师父了。”静修笑道。

    “爹,你故意取笑我。”她嘟着嘴,“我才不去,明天就是妈妈的生日了,晚上我还要陪她一起吃长寿面呢。”

    静修朝广场上看了看,却没看到陆易安和宋泊的身影,“他俩人呢?”

    “我大清早就来了,到现在也没看到他俩。”女儿有些气恼地说。

    她突然跳到他身旁,拉拽着他的胳膊问道:“对了,云现师兄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昏迷不醒。你倒是关心那小子,我天没亮就出去了,也没见你问一句。”静修轻哼一声。

    她扬起手里的小竹竿,开心地转了半个圈笑道:“我也知道您辛苦啊,这不,我来帮你训练弟子嘛。”她圆圆的脸上现出两个笑涡。

    “你难得没睡懒觉,肯定是你妈把你从床上揪下来的吧?”静修露出温和的微笑。

    “瞒不过您老,一大早我妈就拉着我过来,说要来监督弟子练剑,顺便来看看大师哥。”陆意娴嘟囔着嘴。

    “看你大师哥干嘛?”

    “想让他加入夜巡小队啊,我妈也很关心大师哥的好吧,毕竟那也是她的义子。”陆意娴白了他一眼。

    静修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妈呢?”

    “她看了一会儿,没见大师兄来,就回去了。”陆意娴无奈地耸耸肩。

    “我去找找你大师兄,你去督促弟子们练剑吧。”他对女儿说。

    陆意娴甩着小竹竿,蹦跳地向正在练功的众弟子跑去。

    静修踏着青石台阶,缓缓登上松云宫的殿门。

    松云宫虽然没有云海宫那么宽阔雄伟,但因其依山而建,显得更加高俊挺拔。整座宫殿座落在漫山竹林之中,密林清幽,鸟声清脆。

    穿过殿门庭院,迎面是一道数不尽的万层台阶直通天际,尽头消失在苍茫的云雾中。

    这道万层长阶是他年少时最讨厌的地方。

    每天清晨起床,在青竹坪练完剑后,都要再爬这数万层的台阶回到寝室。第二天清晨,又总会在浑身酸痛中醒来,日复一日。

    不过,现在这对他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他踏着台阶缓缓而上,将起伏的碧瓦丹墙,修竹环绕的青竹坪尽收眼底。

    远处苍龙岭如一道苍黑的游龙,飞卧在五云峰的刃形山脊之上。

    那是雾灵山最险峻的要道,几十名名守卫弟子正屹立在两端的阙楼上站岗放哨。

    看来大师兄已经加派了守卫。

    登上长阶,小道童清风正在碧霄殿前清扫院子。两只仙鹤从檐间飞起,在朝晖中翔舞一番后,轻飘飘地落在院子中。

    “师父。”清风远远就看到了他,停下施礼。他有一张红红的圆脸,还没有冠巾拜师,目前负责碧霄殿的杂役。

    “看见你师兄和师娘了吗?”

    “师娘去了三清阁,之后我看大师兄和几位师兄也朝那边去了。”清风回答。

    静修绕过碧霄殿,朝后面的三清阁走去。

    三清阁是一间三层的阁楼,是祭祀先祖的祠堂所在,二楼供奉着松竹峰的列代先师,三楼则放着三清祖师的神龛。

    夫人带陆易安来这里干嘛,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莫非她开始慢慢接受这孩子啦?带他来这里认祖归宗?

    陆意娴刚才也说,夫人其实是关心陆易安的,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自从他认陆易安为义子以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夫人的关系就一直很不融洽。

    如今母子关系好转的话,也算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他一边想着,脚步不由得轻快了起来。

    三清阁是一间木造阁楼,外以黑漆涂饰。

    他踩着木头阶梯登上二楼,看见房门半掩着。

    果然是在这里。

    他朗声笑道:“夫人呐,明天就是你寿辰啦。你跑这里干啥?怎么说这里也是先人待的地方。”

    他兴冲冲地伸出手来,在沙哑的吱呀声中,将黑漆门推开。

    室内的一幕却让他傻了眼!

    陆易安和宋泊正跪在先师的牌位面前。宋泊衣衫完整,陆易安则赤裸着上身。

    他的后背不停地战栗,上面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痕。一条粗长的伤口更是从肩膀直通腰际,渗着斑斑血渍。

    道道汗水不断地从背上流下,鲜血混杂在汗水中,将整个后背糊成一片血红。

    夫人刘四娘正执鞭怒视着陆易安,身后依次站着二弟子方铭和鹿蜀、唐屹三人。

    对面的供桌上,摆放着一尊铸铁香炉,燃着三炷檀香。香炉旁边各有三尊鎏金烛台,红烛高燃,烛火摇曳。

    尽管红烛高照,这个阵仗,依然让静修觉得整间祠堂昏暗而压抑。

    “住手!这是怎么回事?”他向刘四娘吼道。

    “你问问他!” 刘四娘用手中的长鞭指着陆易安,喘着粗气道。

    陆易安紧攥双拳,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方铭,你说。”他问向方铭,他在弟子中年纪最大,也一向老实持重。

    方铭小心翼翼地看看师娘,见她没有制止,才开口道:“大师兄和三师弟今早没去练剑,师娘让我带人下山找找。

    “我下山后在山下的集市找了一阵儿,正巧瞧见大师兄和三师弟从洒金街的银盘赌坊出来。

    “我出声招呼,不料大师兄和三师弟看见我之后撒腿就跑。等我追上去,俩人早就跑没影了。

    “我就和鹿蜀、唐屹三人分头寻找,找了大半天,才在市东的梨花巷堵住他俩。

    “我们拉着他俩一起上山,跟师娘汇报之后,师娘就叫我们来这里了。”

    清修神色微愠,易安这孩子还真是死性不改,这下他明白夫人为何这么生气了。

    他走到夫人身旁,轻握住她的肩膀,小声安慰道:“您先到旁边坐下休息会儿,我来处理。”

    刘四娘抓住他的手,挥打开去,怒道:“拿开你的臭手!你刚才不是凶我吗?”

    静修讪讪地缩回手,看见弟子们飞快地低下头去,他知道他们又在心里偷笑自己了。

    他转向陆易安喝问:“你俩为啥不去练剑,下山干什么去了?”

    陆易安依然不说话。

    “去银盘赌坊,还能干什么?这孩子抽烟喝酒,赌钱那样不沾?”刘四娘尖声叫道。

    “我以为你把他送去捉妖司就能学好了呢?还不是在黑石塔关了小半年!”

    说罢,鞭子又向陆易安后背抽去,“叫你死鸭子嘴硬,看着我就来气!”

    鞭影闪动,背上又多了一道红肿的伤痕,陆易安硬受下这一鞭子,没有出声。

    旁边的宋泊却吓得一阵哆嗦。

    静修没料到夫人会突然动手,他强忍着怒火道,“你就这样管教孩子吗,只是打?”

    刘四娘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你的孩子我不能打吗?他是不是也该管我叫一声娘?”

    静修他无意和她争吵,结婚十多年以来,他早已知晓夫人的脾气。

    他露出无奈的微笑,“我不是那个意思,孩子的事,以后我来管吧。”

    刘四娘仍是不依不饶,“这孩子既然也叫我一声娘,我也有责任管教他!”

    她今天穿杏黄色半臂褙子,上披彩绣如意云肩,坠马髻上插着金雀步摇钗。

    脸上搽了水桃色的胭脂,嘴唇红润丰满。依然那么好看,浑身上下都是成熟的风韵。

    但近些年,随着二人争吵愈多,她脸上时常带着幽怨。

    这让他不禁怀念起初识的时候,那个碧衫兰裙,梳着马尾,虽然一脸稚气,双眼满却是活力的女孩。

    时间或者说婚姻给她带来了什么?

    他不禁感慨,终究是自己对不住她。

    他拉过她的手,让她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

    他放缓语速,温和地说:“夫人,我知道自从我带这个孩子上山,你就看不惯他。”

    “这次你下手重了我也不怪你,以后孩子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免得惹你生气。”

    他没料到自己无比真诚的一番话,会把她再次点燃。

    “我看不惯他?”刘四娘霍地起身,口气尖锐地问道:“别人怎么样用后娘的眼光看我,我都无所谓。没想到你也这么看我!”

    她用控诉的眼神看着他:“是!开始我是有些看不惯他,后来我也想过接受他。”

    “可是你!你一直以后娘的眼光看待我,让我不自觉的代入了后娘的角色!”

    静修被夫人激烈的反应吓懵了,他否认道:“没有人把你看成后娘,是你自己心理作祟。”

    四娘眼眶渐渐湿润,苦恼的摇头道:

    “我不知道!我对他不管不问,别人说我不疼他。我今天管教他,你又怀疑我趁机泄愤。”

    “我当不了后妈,太难了!”

    说到最后,她在椅子上坐下,埋头哭了起来。

    静修一时间没了主意,低声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现在你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这样行了吧。”

    过了半晌,刘四娘抬起了头,一脸怨恨地瞪着静修道:

    “十三年前,你新婚之夜不辞而别,下山几年杳无音讯,回来对我也冷淡了。没多久又从山下带回来一个的孩子。你知道背后他们怎么说我吗?”

    她的脸庞陷在烛光中,半阴半明,有些可怖。

    “我当年是随太师父一起下山,你不是不知道,那几年一直在打仗,根本没时间给你写信。”静修解释道。

    “再说易安是小镇上一对老渔夫的孩子,父母双亡,别人能说什么闲话?”

    “普通人家的孩子,你会把他接上山,还收为义子?”刘四娘问道,“他到底是不是你的私生子?”

    “他是你下山那几年搞出来的孩子,你不敢带上山,托付给那对老渔夫。又在他们死后,接上山来。对不对!”刘四娘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在他的脸上寻找答案。

    静修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期待,他忍不住就要将秘密脱口而出。

    他的心中有个小人在呐喊:

    说出来吧,你已经在心里隐藏十多年,说出来就能消除和妻子的隔阂,重新得到她的信任。

    静修低头沉思半晌,等他抬起头时,已经咽下了满嘴的苦涩。

    他语气坚定地对着妻子说道:“他现在是我的孩子,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刘四娘顿时暴跳如雷:“是你的野种!”

    她恶狠狠得叫道,“你还让我养了他十几年!”烛光在她眼窝、鼻梁投下深深的阴影,显得更加狰狞。

    说罢,她扔掉满是血渍的鞭子,气冲冲的走了。

    “你去哪?”静修问道。

    得到的回答却是“砰!”的一记关门声。

    他叹一口气,出神地盯着跳跃的烛火,陷入了沉默。

    鹿蜀小心翼翼的说道:“师父,没有什么吩咐的话,我们先告退了。”

    静修朝他一摆手,鹿蜀拉着唐屹迈着小碎步出了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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