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尊者之约
来人面如马却人身,六目四耳,手握一把青色大刀,道光流韵,并身后青浪色光轮,一出现,威压的强大气场扑面而来。慕逸认出此正是那壁画中人。
“师傅,您回来了。”翰墨回望见师傅,拍身而起,跑到面前欲将前事尽言,通宝只扫他一眼,翰墨却就不敢再出声,悄声退入屋中。夹杂着门板合闭的声音,通宝高大的身形俯看着他,低沉之声肃着威严:“你来了。”
“受邀而来。”
两人仅距一步之遥,月光却又清晰的将两人分割两侧,仿若裂谷般深邃:“阁下指点劣徒,在此谢过了。”
“是我要谢阁下。”
“我与你初次相见,有何可谢?”
慕逸指向当空:“世人皆言云汉之皓月天下共有,不可摘。”却踏脚于地:“如今,有幸得瞻独占之月,岂能不谢?”
通宝提起青刀,擦拭刀身:“阁下出口未免轻率些。”
慕逸自负手:“此众生之性也。”
“何以见得?”
“遥闻鸿熙掌门未曾得道修仙时,苟且于人间,时非众生上者,人鬼之话,颠倒黑白,愚弄灵性,天下皆怒,然无人敢降罪于身,何也?”
通宝道:“狐假虎威。”
慕逸微而轻叹:“非也。”
“八面玲珑?”
“非也。”
“九五之尊加身!”
“亦非也。”
通宝目露疑惑,莫非凡人之事另有他说,便问其究竟:“是何故?”
慕逸沉吟良久,缓缓开口:“天命尔。”
“何解?”
“顺天意之命,与道神离合,巧言逢强则藏势以结好,遇弱则借势纳其心,刚者以柔伏之,柔者以刚慑之,似阴阳互补,无缺无漏,这般天命加身,又有何人敢降罪?”
通宝抚刀即笑:“凡人不比修者,仙途浩渺,大道生衍,蕴四方无上强者,大千世界万族林立,称帝、称尊者不可胜数。然,唯不敢称天,何也?天道在上,众强莫不尊天,试问如你今日之修行,可是天命否?”
慕逸负手淡言,不容置疑:“天命不过臆想,天欲降罪,需先问天之罪!它朔古晓今,缘何降诞这怪胎!”
哈哈哈,通宝朗声大笑,得抓住话机:“方才阁下所言顺天意,如今却又半分不信,岂不是自相矛盾!”
慕逸亦笑言:“正如此,凡人行凡事,世人见鸿熙掌门尊达显赫者,阿谀奉承。天不垂怜,欲置其于死地,然命不该绝,于厮杀中搏得一线生机,天怒之。命世人皆恶小人之行而喜君子之性,令成仙路上,实力为尊,试问天下君子几多,可无小人之心?圣者不见圣人,以君子之性如何在这尔虞我诈的漫漫仙路走到尽头!仁可有,德可有,奸可有,诈亦可有,此为上者,何须天命加身。”
“所言不无道理,可此类人终将为人所弃,又如何自证清白?”
“世之清白,惟天之生诞,无知无觉,敢问世人,安贫乐道与贪财敛钱哪个不由心而生,何以厚此薄彼,不过人心贪嫉,信天公正,人之本恶,立下规矩制于不可得者,然此于上者不过虚妄,试问修行之人,天道欲亡,其将如何?众人争渡罢!”
“问我如何,无意苦争春,度年如日矣。”
通宝闻言,心头不由一颤,自读出几分味道。
慕逸见他不在言问,思索良久,心道唬住他了。便继续道:“此不过在下愚见,切勿在意,我于尸傀上留下印记,阁下非但没有除去,而刻意敞开结界让我至此,想是有事与我?”
通宝回过神来:“正是。”二人席地就坐,通宝收刀入手,问道:“阁下自何方而来,名姓如何?”
慕逸即答:“慕逸,自绮罗城苍羽山而来。”
“非也。”通宝亦学着慕逸的口吻道:“是这沧灵大陆之外的来处。”
“可听闻彼岸?”
“并无。”
“我自那遗落到此,现正寻归路。”
慕逸问道:“不知阁下又如何?”
“信众称我为通宝尊者,我便取前二字为名。”
“即称尊者,想与我一般皆非此沧灵大陆之人,又是何处而来?”
通宝将手搭在青砖上,只一抹,月色倒悬之景浑然另成天地,只见其中十二座金灿的承天之住鼎足于地,将整做苍穹撑起,然柱外,绵长黑暗浸肆,空无声息的压抑。通宝指向其中一根,道:“仙域有六柱,我为其一。”
“既为仙域之人,如何到此处?对此地又了解多少?”慕逸问出心中疑问,这片大陆的法则,对于他们只压制修为,却不论实力,着实可疑!
“昔年我误入于此,至今已有八十二年,除这乾元王朝我已熟悉,定海之外设有一结界,可入不可出,想必阁下已经知晓。”
“同为天涯沦落人,我虽初来咋到,却也感同身受,不知尊者将言何事。”
通宝通宝六目分张,着意打量起眼前之人:“在遇你之起,我亦曾遇到自他处而来之人,是以我猜想有人故意将我们困在这里,谋划些什么,所以我想请慕老弟与我一约,若是异事将出,你我可同道,以防不测。”
“抱团取暖。”
“就是这样。”通宝并未否认。
二人至论夜深,互言些情况,多是通宝在言于此的经历,对于他的过去既往不提。
据通宝所言,八年前他自一危城中救下一怀抱女婴的少年,见他心志远胜一般孩童,遂收养一段时日,那少年每日除照顾女婴外,都会拿出一本“武学秘籍”照练,可在通宝眼中,那本秘籍不过小儿作画,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一年后,他仍在练习,不过却更为坚定,通宝便问他“这本秘籍不过是戏册,你练他莫不是想哄女娃的。”那少年如狼般的眸,咬牙切齿道“只要能杀了仇家,为父母报仇,戏册又如何!”
自那以后,通宝便有意无意的教他些修炼之法,不过因为他母亲留下的伴身如意对他身体潜移默化的影响。他并未有什么予他功法,只做好基本功。
当翰墨以六年时间便以体修之姿入五极境,令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中培养了一个怪物出来。
在他手刃仇人后,只教他于边陲城中作些不入流的修行,正是此前绮罗城慕逸所见一事。
“那少年是块璞玉,假以时日,这里容不下他。”
通宝欣慰却惋惜:“可惜少年英雄最易早夭,我只引他方向,不知他能走到哪里。”
“那个女娃呢,我看她双眸异于常人,你将作何?”
“瞳术之法,自古少有人修,然修者无不一方之尊,她的路,由她自己走吧。”
“最近这附近各方势力汇聚,等待临天宴开启,如今你我形势不明,还是小心为妙。”
“天都阁,我正想往那里一看。”
“天都阁?”通宝不觉提高了声量。
“正是。”
通宝闻言沉吟良久,起身邀慕逸一同步入屋中,站于画像前,他伸手探入,灵光一现,自其中拿出一张白帖。慕逸看去,上面并无文字,却可觉到其中刻意的波动:“这是?”
“天都阁的请帖,没有他你进不去。”
“若是盘问起,我当如何说”
通宝指着院外门:“但有帖,不问出处,除非你带着敌意。”慕逸会心一笑,看来即便他不说去天都阁,这个长着六只眼睛的怪物也会提起。
他收起请帖,抬眼向画中那把横放身前的青色大刀:“这刀与你方才所拿似乎有些出入?”
通宝稍顿,手中再现出那把青刀,转身慕逸:“一招?”
二人径出过院中,通宝负在身后的金背青遴刀当前一横,嗡鸣声自空中震荡,待慕逸落稳身形,眨眼间,锋锐刀芒便掠过慕逸的脖颈,轰然砸在墙壁上,弥留一道浅淡的印痕。
几缕发丝在残余的冽风中,悠然起舞,飘飘然地落到青砖上,化为齑粉。
慕逸回头看着光滑壁墙上醒目的一道缺口,拍掌称赞:“好刀,我所见刀中唯此有如此威力。”通宝抚起刀身:“方才见你剑法精湛,是剑修?”
慕逸跃起屋上,手指向地下:“只是随意练练,我常用这个。”
通宝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疑惑看去,只是青砖地面,什么也没有。
‘莫不是在骗我?’正思量间,精神恍惚一瞬,待拍拍额头缓过神来,只见对面竟然有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他急掣刀身前,抬刀杖起,纵身劈砍去,一刀既出,四方震慑,化为齑粉。
他心中大骇,虽有实感确实砍到了身上,但这种失落感是怎么回事,仿佛他这一刀不断挥砍到泥潭中,任凭他用力,也只能让提刀的手更加沉重。
这他留意起四周,慕逸,房屋,月亮都消失不见了,这是一片山谷,有清泉,有鸟叫,有翠树,他抬起脚,可是沉甸甸的如坠千斤。
他低头看去,双腿竟陷在泥潭中,他奋力拔出脚,可他浑身仿佛一下子卸了力,一点劲都使不出来,任凭他修为如何,只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越陷越深,欣赏着死前最后的风景……
多久了呢,一年,十年,或者千年,万年,他也不清楚,他的目光浑浊了,四只眼已经瞎了,耳朵也听不见鸟叫。但满身的泥泞缠着他。
刀呢,摆在远处已经融入泥潭中,他已经垂垂老矣,张不开声,说不出话,动也动不起来,已经只剩下头在外面无力的晃动了。埋在那,压抑,压抑,心底挣扎的压抑。
明明外面这么的广大,只有他整个身子埋在泥潭里,一个没用的头矗在那,呼吸,就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挤压着他的胸口,喘到一半的气,怎么也提不上来。
他要发疯了,双手像是被粗大的绳子捆绑上,一点痛痒也挠不到。死去就能解脱了,你太疲倦了,舒服的睡一觉吧。
耳边的呢喃令他发昏,也是这道声音,让他仅存的一丝清明反应过来,这声音!待他再次睁开眼口,他又回到了那个院中,躺在棺材般冰冷的青砖上,头上皎月高升。
梦?他缓缓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慕逸就在身边盘坐笑眯眯着看他,他急揪着慕逸的衣领,厉声指着周围道:“那是什么!!那种无力感就像,就像!!”
不知为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突然的无力感一下子消失了,满身的愤怒、孤独、疲惫种种情绪摧残着他,驱使他怒吼的发泄着,全然失了方才的从容。慕逸无奈地半推开他,半点他朦胧的六目,通宝再次清醒来,这次,慕逸坐在屋顶,他依旧躺在青砖上,就要掣出青遴刀却被慕逸先声打断:“尊者,点到为止。”
一句话,甘露般让他清醒过来。是啊,他怎么这么易怒了呢,他的道心是思虑时,慕逸已经落到身边:“尊者,我这镜花水月如何?”
“额嗯有点水平。”通宝心里虽稍微尴尬,口上不肯服输,他只是不留神中了招,若是正面打起来,他绝不会输,不过此人如此神通……。
慕逸微笑的看着他,心想这匹马刚才出手不留情就算了,嘴还这么硬。不过他在刚才的镜花水月中已经知晓他如何手段了,这样一来,不将他化作一枚棋子岂不可惜!
二人心中各有打算,却将各自回歇时,通宝拉过慕逸的手:“慕老弟且慢!”
“尊者还有何事说?”慕逸嘴角扯着笑意,怎么就老弟了呢……这家伙从镜花水月里出来不会变了一个人吧:“你不会有第二人格吧?”
“慕老弟说哪里话,为兄没啥要说的,就是劣徒愚笨,方才老弟指点那几招啊,让他大开眼界”
通宝天花乱坠的说着,他一拍额头听明白了,这是想要方才分身化影的神通给他徒弟。随手将一枚金色卷轴扔出:“尊者,该变回人形了吧。”
通宝接过后,自收起双耳换了人貌,上四只眼化作四道云纹,息于目上下,合身后光轮熠熠生辉,着实俊俏。
你道怎称他:
古来逢仙皆顿首,拨云瞻日六目中,
青遴一刀转阴阳,我自为仙步七星。
这让慕逸心中排腹,方才那吓人的面目见我不会真是想给我个下马威吧!?
此间事了,下一处将在凌月城暂歇,等待天都阁开启,不知皇甫锦办事如何,慕逸整个身子悠哉的躺在屋瓦上,夜的冷风撩起黑发,长路漫漫,何处是归途。
院落中的两人谈了些什么,翰墨不知,只知道师傅进来的时候,随手将一个金色卷轴扔给了他。
此时的他坐在舒雨床前,静静的望着床上熟睡的女孩,空洞的眼眶中挣扎的想要表现出柔情,手骨在她的病白的脸上轻轻抚摸。
“妹妹,等我。”
翰墨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木偶,放在她的床边后,便向书屋走去,临到门口住了脚步,探了一眼那里熟睡的小狐狸,便转头回身在空旷的屋内找个角落就坐了下来。呆呆的看着黑袍下裸露的白骨,他缩起身子,头颅抵靠在膝盖上,且休息一会儿再修炼吧。
——
绮罗城
自慕逸离去后,这里的生活因昶长老而短暂平静,城主特邀赵,王,孙三家更奉酒宴备至周全,又以珍珠宝器相赠,并暗布通告,圣地长老于此作客,若有机缘,或可得指点一二。
如此,城中带着大笔家产出逃的大户人家不在犹豫,一时城内却又热闹起来。此已近戌时,偌大的街头巷尾陷入一片漆,要是哪里有不寻常的地方,当是那间此时点起烛台的粥铺了,偶尔传出阵阵呢喃,时时有强大的气息从中震散。
离得近些,瞧见是那店铺掌柜皇甫锦,此时的他盘坐于地上,吸纳着青璃赤火丹,此丹不仅让他痊愈,实力更上一层楼,阴阳九步已近六步境。运息后,他将丹谨小慎微地捧到木匣中,揣入心口的衣兜。
他推开门,掐指算着时间,距离天都阁楼将开还有一个月,新皇已经到达凌月城准备会四方来客,他要启程了!正要动身时,皇甫锦回身望见来人,目露诧异:“小四,你怎么来了这里?”
小四自是断魂门四堂主,他趋步近前,急切抓住皇甫锦的双肩:“师兄,请快快离去,右护法正来此地路上,若是他知道你在这定不肯放过你!”
皇甫锦挣开小四,心中暗疑莫非事情已经泄露,急问道:“他为何来此?”
“数日前东方接连不断的异象,门主出关后猜侧有异宝现世,特令右护法来此将异宝带回。”
皇甫锦松了一口气,事未泄露,看来左护法身亡的消息还没有传出,他又问向小四:“二堂主为何来此可知?”
小四惊诧:“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皇甫锦将二堂主的令牌拿出时,吓的小四好一时缓过神来,张皇失措地在令牌和师兄身上来回游走:“师兄,你莫非……莫非……”
见师兄并未反驳后,小四一阵捶胸顿足:“师兄,你糊涂啊!二堂主他接管南方,自然要接见左护法,现在你岂不是更危险,快些离去吧!”皇甫锦听后抚须而笑,斑点挤成一处:“哈哈哈,断魂门早已不似当年,我亦不是曾经。”
他将阴阳境的气息微露:“小四,师傅之仇如今可报!”
小四震撼却惊喜:“师兄,你!!你竟然突破了!”
“偶遇机缘。”说罢,又郑重地拍着小四的肩膀:“你且先回去,我将有要事去做,若是有危险便向圣地逃去,我在那里等你。”
而后,皇甫锦对那粥铺恭敬一拜:“师傅,愿您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
却说此时距绮罗城百里外的凤阳城,城主府内,一黑衣的男子用粗大的手掌扣在城主血流的头颅上,弥散的幽暗气息经由抠进头颅的连接处,尽数灌入到昌平城主的身体中,城主面上狰狞扭曲,显然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墙上血迹的影子也随烛火摇曳,照亮这满屋的尸体,令人呕吐的腐尸味儿充斥着曳影。直到城主如一滩死肉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才甩了甩手,嫌恶的看死人一般俯视着地上的抽搐,抽出一张洁白的手绢,优雅地擦起沾血的手来:“真是恶心!”
“你…你…畜牲!”城主尽着最后一丝气,咬牙挤出几个字。
此人,正是右护法侍蓝,他抬起修长的手指,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畜牲?我都这样叫他们。”他抬起脚用力踢在城主勾着的肚子上“砰,咔”桌凳碰撞、碎裂的声音后紧随而来散开的血腥。
侍护法迈开步子将要踏出门槛时,瞥见烛台上的残存的半截蜡烛,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这样就美妙多了。”
手指一弹,摇摆的烛火纵然化身凶猛的火浪蚕食着门窗,桌椅一切可怜之物,还有,府中熏烟的尸体。
大火很快吞噬了一切,侍护法站在城墙上,满意的看着热浪席卷全城,零散的火星将要窜到他的白面脸上,突出两鬓果红,噼啪的吞噬声灌注到他的耳中,风中夹着火热。
“着火了!!”城中见着火光冲天的几位人家连忙大喊,又见不少人提着水桶赶来救火。
“火,救火。”也有不知所措的人在那里大喊大叫。
“别叫了,快点,一会儿这火就牵连到咱们都没好。”旁边的人掠过他身边时叫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
”侍护法翘起兰花指,向着更远处的一座城池,舔憩嘴角:“绮罗城,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呢!”
——
天至微亮,丝缕温暖透过云层涌入寂静的庭院,慕逸在房顶上抻了个懒腰,翻身越下,云儿揉揉小眼睛,早已在院落里候着。
“公子,公子,昨晚云儿做了个好舒服的梦!”
“梦见什么了?”慕逸和她同踏着青石地面,迎着晨风向着门外走去。
“嘿嘿,云儿梦见公子带着云儿回家了,有好多好多的家人!”慕逸看着她蹦蹦跳跳高兴的样子,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