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非伯乐,不识良驹
霜月弦弓满长空,巷古幽幽留仙客,稚水生声。
灵动的白色身影,在城中各处来回穿梭,轻巧的身越起低矮巷墙,落至挂高阁楼,忽沾于地上,又失了踪迹。
罗家后院,雕琢一张精致石桌,铺几张石凳,旁植有一贞姿玉树,树下白衣。
晚风送来丝丝凉意,却拉起垂落于地的袖袍,牵着一同离去。
桂花伊人含羞涩,郁郁怡香伴风存,
秋风入夜渐起寒,碧落沉浮该有时。
天清地明时,馨处不失夜的凄凉,伴翩翩起舞的阑珊纤影将忘却何处。皙白月光,斑驳清影流转,沟系芸芸众生。半轮圆月,倒悬于眸,生的猩红,亦如在浸沾鲜血的镰刀,迫不及待的要斩开这漫天的黑。
桂树微微晃动,耳畔是细簌响声。他缓缓探手,目里抚着那皎洁的月,欲摘又止,默默收了回去。
月辉洒于天地,映于平静的湖面,月的恩泽抚临众生,长夜未尝不再孤寂,近乎咫尺,神往亦是迷惘,总归无有触及……
那小家伙儿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如果只是因为玉雪灵狐的玉雪心,墨韵会为什么又只字不提呢……
他撑起身子自树影下踏出,向着远处的墙檐顶息着的一团毛茸球唤:“过来吧,云儿。”
那球抖了抖,三条尾巴露了来,紧接着,云儿探出小脑瓜,耸了耸耳朵就来到了慕逸身前。她在一旁回来许久,见公子这么入神没有打扰,公子每回忆的时候,就会不觉陷入这种醉态:“公子,所有的尸傀都打上了印记,还有那些子石已经在城内各处都布置好啦!喏,这是母石。”
小狐狸踮起脚,举起小爪递出手中那枚碧绿的石头。子母石,子石留影,母石重现,顺着尸傀身上的印记,城中之事尽可掌握。虽然他自认为运气一向不错,但自从碰见那个倒霉的女人后……,还是小心些。
云儿毛绒的长尾来回摇晃,又拿出一枚令牌,不过这枚是堂主身份的紫令:“云儿碰到了那个粥铺的老板,他让我把这个转交给公子,并说承蒙公子关照,将断魂门近来筹划之事‘询问’清楚,是关于“血潭回魂”的事情。”
“血潭回魂么?”听到这个名字,慕逸神色微动,出现了!
正思虑间,忽听到一声唤,只见罗佑在长廊拐角处唯露出的半边身子勒得紧致,宽大的衣袍也遮不住那肥硕的身材。他怯懦的试探向慕逸问来。
方才老管家东黎让他将这枚储物戒转交给公子,听父亲的意思是城里因为尸傀变得不安分,外面又离乱危险,便拜托公子照顾他一段时间,而父亲则同城主商议如何解决此事去了。
罗佑颠着敦实的身子到慕逸近前,歉意的挠挠头,将储物戒交到慕逸手上:“这是家父让我转交给公子的。”
慕逸疑惑着,他有这么吓人么……
云儿一眼就认出这是被她昨日捉弄的小胖子,但罗佑似乎没有记得。
慕逸接过,神识探入扫了眼里面到东西,喃喃:“或许别有良图。”
罗佑不明所以,习惯般应和着点了点头,忽觉他的裤角牵似扯住了什么东西,低头收肚看去,是一只小狐狸,样子却有些扭捏。
“…那个…对不起,云儿捉弄了你,你能原谅云儿么。”
罗佑圆鼓的脸写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被这些突兀的词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不记得有见过这只狐狸:“可是我们并没有见过啊?”
云儿舞着双手,比比划划的在空中把昨天的情形“形象”的再现出来。
罗佑看到这熟悉的经历,恍然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原来那是这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狐狸弄的,虽然当时确实被吓到了,不过,他老实的笑了起来连连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以为只是这几日被尸傀吓到眼花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厉害,我可是炼体期呢!”
说着,还特意展示,强调了下自己的气息。
慕逸眉头一皱,事情不对!他打量起这个资质平平的少年,该说是单纯,还是罢了,眼下解决罗家的问题为先。他于那储物戒上轻轻一点,一缕青光便就指引着方向,径越过高墙伸向城外,几人纵身出过院墙循迹而去。
此时的绮罗城中,街头巷尾咔嚓咔嚓响,口嘶沙哑声格外寒人,比白日吵闹,只是若循声探去目光,胆战心惊!行走街上的活皮死人,敲门打窗的面阴似鬼。
“这是?”
罗佑见慕逸问来,小声做解释道:“尸傀!月前每至夜幕降临,便在街上游荡,遇到修士就要打斗,遇到普通人就张牙舞爪的向他们扑来,着实令人害怕,陈城主和家父曾尝试将他们摧毁,可是却无用功,不知今晚父亲能否平安回来。”他还记得上次父亲护送城中平民百姓往去近城避难回来受了重伤,说是回来途中遇到尸傀……
“这些尸傀是可城中之人?”
“不是。”罗佑连晃着脑袋:“虽然尸傀出现后,并没有人受伤,到这里乾元王朝边境,偏僻不说,商旅本就少,听说这闹了祸,本就不愿来的商旅更是避而远之。城主为安抚惶恐的百姓,分些资财与他们,并写封书信拜托家父护送他们暂且到近城避难,待解了祸再回来。所以城中空无一人,现在城中的修行者都聚集在城主府,今晚打算尝试再次驱逐他们。”
“那既然有打斗,房屋为何没有痕迹?”
“听说是粥铺的那位长须的掌柜,他将每户的房屋都保护起来,城主曾邀请他帮忙,他推迟说是不方便出手。”
慕逸心中愈加怀疑,这天地藏着什么秘密,如此小城就有灵树,帝器,管家这般卧虎藏龙,定海下更是别有天地
——
渗人的怪声惊扰了摇曳的烛火。此时,城主府中映出三道人影分作立,躬,待状。
“陈城主,那些怪物已然现身,本长老可助你诛除此害。”说话者是那挺身一位,其手捋顺着留白须发,握半卷经书,单衣披下青色为基调的道袍。整个人只是站在那里,他强威一现,就压的身后的陈城主喘不上气:“便是你身后有乾元,也莫敢欺瞒!”
“昶长老为民除害,造福一城,在下自当将这藏图双手奉上。若能以此换一城安宁,便无愧于此位。”陈城主更躬紧腰身,应声连连不肯懈怠。
冷焰嘶曳,烛影化生,昶长老掠过陈城主,负手向外走去。门外候着一群人,他们中有的本就是绮罗城中的修行者,有的是为民除害而来,还有的则是慕太清圣地的名头,一睹这位圣地长老的英姿,若是有机会能得几句指点,不虚此行,只是他们的修为并不高明,在这沧灵大陆,到达五极境的修行者是少有之人,其上,更是屈指可数。
“天寻,走。”昶长老经过徒弟旁,正是此前粥铺的那位俊俏青年,此间,他在低头游神全然无心于话头,直到屁股上挨了敦实的一脚。
“斯~,劲道见长啊!”,李天寻一副吃痛,揉了揉屁股,老老实实跟在师傅后面,嘀嘀咕咕。
“哼,你也知道疼,这要是把刀你现在早就见鬼了。”
昶长老狠狠剐他一眼:“迟早吃亏!”
前一众人群自然闪出一条路,开了人流又汇成另一股流水般,跟在昶长老身后小声议论。
“看!那就是太清圣地的长老,仙风道骨,连训徒弟都这么有风度!”
“真不愧是圣地出身,那个年轻人不会就是圣地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连三大圣地之首云霄圣子花无道都不敌他三招的李天寻吧。”
“斯——,年轻一辈当属最强了吧!”
“那可不,年纪轻轻就已紫府境,整个大陆,这等事儿没几个。”
“比我还强啊……”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后面人群的言语自然落到二人耳中,昶长老淡淡道:“切不可骄傲自满。”
“是,师傅。”天寻心不在焉的答着,作为师傅自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还在想粥铺之事?”
“来自本能的恐惧似乎让我在刻意的逃避,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或许是你突破太快遇到瓶颈了,为师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过这次收获不小不是么,不枉我带你出来这一趟。”
李天寻揪着头发苦恼:“唉,我是很感谢那位前辈,但我说的是另外一位,印象中粥铺里应该有另外一人,可我怎么也记不起来。”
“很重要?”
“额…好像也不是。”
“一会儿留意我的招式,为师做到长老就这样了,但这五方战旗可是要传给你的。”眼下,他们一众已经出了城主府,与那些尸傀遥遥相对。
几个游离的尸傀见到他们就径向着他们直面扑来:“哼,区区死物。”身后的一众人立马上前,横刀一闪,术法横飞,那尸傀便就四分五裂,打成一片。
这里的骚动吸引了其他尸傀的注意,突如其来一阵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嘶吼,响彻整个绮罗城,随后,修为更强的尸傀皆奔向城主府。
粥铺里,皇甫锦身旁点起灯,面前悬浮着那枚赤火琉璃丹,此时忽然睁开双眼:“虚仙!!?不,或许气息还要强大!”他由不得大吃一惊,这里本就是个偏僻之所,怎么会出现如此强大的气息。
“啧,麻烦了!”
他起身急忙将丹药收好,推开门,着城门处望了一眼。那里,站着一位黑袍加身的人,正看着城内发生的一切。
“阁下最好不要参与,我无意伤人性命,只想让徒儿练练手,如果不听劝,那么。”那人只一抬手,便轰然将如临大敌的皇甫锦身上气息尽数引爆,刚刚修复好的旧疾却又再次作痛。
皇甫锦连招都未出便败下阵来,他自知不敌,只好一瘸一拐的回到屋内,额头不由渗出冷汗。可怕!方才他并没有暴露敌意,这人竟然如此谨慎。
唉,怎么现在强者这么不值钱了么
那头,聚集了一群的尸傀,昶长老双手掐诀翻转变换,周围空气爆震,气息瞬间压制一众邪物,又有四面暗色的旗帜自身后腾出,急急向着尸傀飞去,分落两侧,合四角包围之势。
在前迎敌的那些人忽然感到压抑的气息,回头张望,见昶长老已准备出手,一面拉开距离,一面将周围汇聚而来的尸傀引到旗阵中。
“上品法器!!五方战旗,没想到今天竟然有机会见识到。”
“这可是上品法器啊,撑起一个宗门的存在。”
“快看快看,要开始了!”
随着最后一个人的撤离,昶长老道:“缚”,四张暗色旗帜绿芒大盛,坚硬的地面忽然裂开,从四面八方穿出荆棘藤条,那些挣扎而来的尸傀竟生生的被束缚在原地,动不得,只能发出干哑吼叫。
那边昶长老他们在打斗,一旁的李天寻留意着战斗细节:“这些尸傀似有人在操纵,刚才毫无章法,现在却忽然进退有序,而且他们似乎有意进入旗阵中。”
“这是尸傀,当然有人操控。”
“傀字嘛,名字都告诉你了。”
“不过借用了邪修功法的一点小手段,小子,一会儿若是动起手来,不要留手。”识海传来那道老态的声音。
“??龟爷,你在说我么?”李天寻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圈,有师傅在这,他用不着出手啊。
“别看了小子,就是你,看来有人注意到我们了,只是没有敌意罢了。”
“谁?”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我也想看看,在我修养的这段时间你功法修炼的怎样。”
二人正说间:“天寻,看好了,这五方战旗!”
“焚”,四面旗帜由黑转红,被旗帜笼罩的整个区域熊熊烈火灼烧。那些尸傀虽然辟海境,却难敌这烈火焚烧,不过片刻,已有几个辟海境的化为灰烬。
“刃”火势威猛,而现在,那红色旗帜忽而金芒潋滟,只见每面旗帜中各走出一位将军,身披金铠,手执长刀,英气十足间杀机凛然,各向前方当头一刀。
嗡——
所触之地,紫府境枭首落地。就要众人叫好,以为要结束的时候,异变突生!旗阵忽然剧烈颤动起来,漂浮的旗子如被狂风吹挂一样,刷拉刷拉灌进耳朵。
旗阵内残喘的几个尸傀忽然目露凶光,原本木讷无神的眼中,闪现出一股凶狠的恶意。天寻正留意着这位师傅的招式,却忽然注意到这变化连忙大声提醒:“不好!!师傅小心!!”
“临死反扑,不足为惧。”昶长老此时挥刀之势,无可阻挡。
轰隆隆
巨大的响声甚至传到了远山上的慕逸那里,他偏过头,正好可以望见城中升起的浓烟与倒飞而出的一个黑点。
“现在的年轻人打个架都这么拼了。”他拿着母石,依在一颗高大树木的枝干上,吃着通红的苹果,欣赏着城中的好戏。方才那昶长老确实没有敌手,可有人出手了
他看了一眼倒在树下的蛮猪和准备夜宵的云儿与拾柴的罗佑,吃点野味!边吃边看。
随着一声巨响,一众人都被爆炸波及,炸到昏迷。昶长老倒飞出去,垂落落地砸倒在了西城墙那头。烟雾散去,李天寻站在旗阵中央,而他对面的并不是什么尸傀,而是那位城墙上黑袍着身的神秘人:“难得。”
而后消散远处:“与我徒儿过几招,若胜,此城的尸傀皆可撤去。”那声音威严且不容置疑。李天寻咬紧牙关,方才他正要撤出爆炸范围,追着师傅去,却忽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生生的抓到旗阵中央,那股力量,他现在不能抗拒!
看来那爆炸是有意将他们打昏的,独留下他。
“龟爷,怎么办。”
识海中那道苍老的声音悠悠道:“别慌,慌了你还能跑咋滴,你只管和它打,大不了龟爷我换个小徒。”
“……龟爷,你看这个蛋又大又圆,我们把他煎了吃怎么样!”
“臭小子,你敢动我蛋试试!”
二人拌嘴时,李天寻对面,一具骷髅缓缓踏入旗阵中,镂空的眼眶中投射出赤红的凶光,恶狼般盯着他看。
“你是?”方才目光相接的一瞬间,李天寻感觉到很阴冷的感觉,就像陷入地狱被恶鬼缠身一般。
那骷髅未答,抬手出掌扑杀而来,李天寻以掌相对,两相交手却被一掌推出去,震得手臂发麻:“体修!”
二人初此交手,李天寻节节败退,他就要后撤,却被缠斗脱不开身,急腰间抽剑,运转乾坤,那长剑便如金龙出洞一般刺出,瞬息间,将他牢牢钉在墙上。
李天寻停稳身子,耳畔便传来龟爷的声音:“你小子,都和你说了要想伤到他,只能用那招!”
“好!”李天寻亦不再试探。
那副骷髅拔出插在骨架上的剑,将它掷向李天寻,李天寻将剑接住,当口,骷髅化身鬼魅紧随其后,直取咽喉。李天寻侧身躲过:“七圣剑诀”,二人交错间,李天寻术法一动,幻化出七道虚影,合本身共八剑将他围绕,齐齐出招,那虚影一招一式滴水不漏。
但骷髅不抵不挡,任凭八剑落在身上,却未有分毫之伤:“就这点能耐。”说罢,一记拳着李天寻面门打去,只是简单的一拳,战斗的直觉却告诉他,这一拳,绝不简单。
李天寻本想翻身躲过,可动身时脚下忽然冒出尸傀将他抓住,躲闪不得只能硬接了。
“七圣归元。”七圣虚影瞬间聚合于李天寻一人之身,五极境巅峰的修为轰然荡开,将束缚的手震断。
手中长剑之意锋锐无匹,剑身竟抖动不止,此一剑,仿若客栈时见到的那一剑,以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迎上那一拳。
轰隆隆,城震三响不止!
争斗处以拳对剑,二虎相争,拳裂收尾。李天寻当剑一立,直指对手:“你究竟是谁?”他觉着有些不可思议,此人并无特别的招式,只是简单的出拳,劈掌的单调动作,却有如此的威力,还有那近乎鬼魅的速度,坚实的身体,竟然能与他不相上下!
骷髅看眼已经空荡荡的右臂:“翰墨,顾翰墨。”说完,便化鬼魅散去。
李天寻低头看了眼已经崩坏且不断颤动的剑身,将剑收入鞘中,又环顾周围已经一片废墟的城主府,方才的爆炸将城主府崩塌了,陈城主和一些人都被压在底下。
他忽然卸力般倒在乱石堆上,有气无力的:“那体修竟如此强大,你不是说七圣剑诀很强么,怎么才打伤了一臂。”
龟爷无奈的说:“很强又不是最强,况且你连一位圣人的认可都没有,怎么可能发挥出来”
“不过你不要灰心,跟着龟爷我,等去了灵圣界,那才是你的开始。”
“灵圣界么…”
远处城墙的提着一具尸傀的黑袍:“叫七圣剑诀,圣”身后,翰墨重新现了身影:“徒儿,让师傅失望了。”
“驭尸之术已经练的差不多了,把城中剩下的傀儡带上,走吧。”黑袍人并不在意,只是深深看了眼那躺在废墟中的李天寻。
“是”
“有何疑问?”察觉到翰墨的异常,他问道。翰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来:“师傅,您教我的是体修,却不教我那些招式秘籍,只是出拳踢脚,现在徒儿更不解为何要修这个驭尸之术了。”
黑袍没有回答,只是转回身,六只渗人的眼睛盯着翰墨空落落的眼洞,良久:“非伯乐,不识良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