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一寸相思千万绪
辛弃疾缓缓地走过去,柳絮随风飘落起来,凌妙伸手接住几片柳絮,“我寄白雪三千片。”
“君报红豆应以双!”辛弃疾站在凌妙身后,接住她念的诗。
凌妙身子一怔,她怎会忘记他的声音。凌妙的足尖揉着地上的沙子,她想跑掉可脚步又鬼使神差停下。
辛弃疾自嘲笑笑,又摸摸脸,自己当真是毛衣惨黑貌憔悴,神憎鬼厌?辛弃疾轻轻抬起右手,又强制自己放下,他到底在作何?一个有可能只见过两次的女子,要去摘人家的帷帽?
“姑娘留步,”辛弃疾上前,支支吾吾道,“敢问姑娘是否去过建康?”
凌妙又急又笑,他果然认出来了,“辛公子就是这般搭讪姑娘的?”
“不不,”辛弃疾急得舌头又有些捋不直,连对方说的话也忽略了,“看来真是我面目可憎,吓着人了。”
“你若是面目可憎,那天下便没好看的男子了。”辛弃疾怔在原地,如此熟悉的话和声音,让他胸中的氧气锐减,快要呼吸不过来。
凌妙背对着辛弃疾,未转身,辛弃疾克制着自己想要伸出的手,语带颤音,“是你吗?”
“京口范家小二。”凌妙报名,风撩动起她的帷帽,辛弃疾探探身子,却还没看清。
果真是如山兄的妹妹?可声音跟凌妙太像了,他不敢再去想,再去深究。辛弃疾随着凌妙的步子,慢慢地离开茶树,来到亭台中。
辛弃疾想问些什么,却又找不到切口,他心一横,不管了,就算是被当作浪荡之人也无妨。辛弃疾迅速伸手,解开凌妙脖下的系绳,扯开帷帽。随着一声轻呵,凌妙愕然,又快速转身背过辛弃疾。
“妙儿,真是你?”辛弃疾唤道,“为何···”
凌妙缓缓转身,眼中蓄满清泪,她清瘦了,眼中的桀骜之气也消散而去。辛弃疾慌忙伸手,轻轻抹去她的泪,“我不问了,你不要哭好不好?”
哪知凌妙的泪像决堤般,堵也堵不住,一个劲地往下掉,明明是万分思念、极度想见之人,可是四目相对,却又哑口无言。
“老天总算可怜我,你还在就好!”辛弃疾扶过凌妙,将她揽到怀中,轻轻抱着她的后背。他总算明白过来,从幽暗的深渊中爬上来,再见艳阳原是这般快活。
凌妙有些挣扎地推开辛弃疾,又擦擦泪痕,辛弃疾忍不住伸手上前,像以往一般,抚了抚她的发梢。凌妙偏了偏头,有些躲开,她看着辛弃疾,声音有些嘶哑,“六郎,你还好吗?”
“不好!无一处是好!”辛弃疾鼻子有些发酸。
“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凌妙伸手,摸了摸辛弃疾的脸颊,“你为何不自珍自重?弄得这般颓败不堪?”
“你既不在,颓废与潇洒也无二般。”辛弃疾覆住她的手,摩挲起来,“你为何不来找我,是存心要我伤痛难捱,失了魂魄?”
凌妙摇摇头,她哪里舍得,夜夜无法安睡之时,她都在想着自己的夫君,可又见不得。“我哪舍得?”
“你的手?”辛弃疾抓住凌妙的右手,感觉有些不对劲。
凌妙缩回手,本能地想把手背到身后,可就一瞬,她又放弃了。凌妙脸泛苦色,细细地叹了声,“无伤大雅,不过是断了截小指。”
言之太甘,其心必苦!辛弃疾紧紧地将凌妙的双手裹住,她怎会不在意,哪个小娘子不爱青黛朱唇、罗衣飘飘。彼此的她舞剑练字,玉指添春,如今···辛弃疾眼角垂着,轻语,“月有盈缺花有开谢,人生难有事事如意!”
“可无论你是谁?变成怎样?我都打定心意与你相知相守,长命无绝衰!”
“六郎!”凌妙有些哽咽地轻唤着,“六郎。”
“嗯!”辛弃疾轻淡而坚定地应着她的唤声,“我在!”他又试着抬起手,抱过凌妙,感觉她不再挣扎,胸中才顺过那口气,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蹭蹭凌妙的发丝和肩窝,“别再留下我一人!”
凌妙的泪浸到辛弃疾的胸襟上,她抿抿嘴,扬着脑袋,略微红肿的眼睛可怜又委屈地望着自己的夫君。
“你还想丢弃我?”辛弃疾低头,又急恨恨地威胁小娘子不准抛弃他。
凌妙抽身出来,朝辛弃疾淡淡一笑,“六郎,可我,连剑也拿不稳了。”
辛弃疾忙抓住凌妙,不让她跑掉,“我不要你拿剑,只要你在我身旁便好!晨起有你唤,闲时有你伴,归家有你等,余生皆有盼!只此而已!”
“我,”凌妙还想说些什么,辛弃疾制止了她未出口的话,“断指又怎样?反正我也是个半残之人。”辛弃疾指了指自己的腿,“我这个瘸子正好配你!”
“不准胡说!”凌妙捂住他的嘴,辛弃疾的腿患几近两年,莫非如今已成顽疾?“你还要做我的东方骑,一起共踏野涧山河,看那朝霞日落。”
她没忘,她还记得,辛弃疾一把狠狠地抱住凌妙,惹得凌妙微微喘不过气。“妙儿,不要再丢下我一人!”
凌妙双手环住辛弃疾的腰,在他怀中点点头。
“你知道葳葳吗?”凌妙轻声道。
辛弃疾抬眼,“如山兄的亲妹?”他想起来了,彼时,跟着凌妙一起到东山的那个女子,且成川还不停地打探自己到底认不认得她。
“你能再等我两年吗?”凌妙小心地问道。
“不能!”辛弃疾想也没想便脱口而道,又把凌妙搂得更紧。
凌妙不停地拍着辛弃疾的后背,安抚着他,顺着他的肩膀滑下,四手紧握,“你可见过,一个未到桃李之年的小女子,与金兵顽抗,孤身坠泉台?”
辛弃疾抬眼,他明白了,原来坠崖的不是凌妙,是范家小二。他不知该如何宽慰凌妙,更不敢去想象范如山是背负着何许悲凉与他谈笑盈盈。
“可我见过!”凌妙幽幽答道。辛弃疾从她的眼中望去,只看见那深不见底的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