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水清无鱼
去天一宫路上要过江，秋泽渊带的人就把马车留下去了分会，柳择絮五人直接租船。
已经是八月了，早晚都有些凉意，柳择絮却坐在船头，想着到了天一宫以后，怎么跟交代清楚。
“择絮，”公羊子居在他身边坐下，“可是在想付大人的事。”
“嗯。”
“这些天我看得出，付大人并非对你毫无感情。其实感情有时候能战胜许多东西。”
“可我……”
“人在感情中都会有些自卑，就像泽渊，他那么骄傲的人，也会觉得不安。”
“那子居你自卑过吗？”
“我跟我家娘子从小一起长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也没有这种烦恼，不过成亲那天我倒是有点想逃跑。”
“为何？”
“大概是对未知生活的恐惧。后来娘子告诉我她成亲那天也想跑，我还挺惊讶的。”子居带着安慰的笑容，“其实我们对未来的期待之中，也会有不安。择絮你现在也是对未知的恐惧而已。”
柳择絮看着天边的新月，“山之高，月之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
付临危本来去寻柳择絮不见，出来就听到这诗，加上秋风起了，心里也觉得有些凄凉。
公羊子居回头一看，对柳择絮笑道：“你的所思来了。”
说着起身往回走，又看见付临危手里拿了件柳择絮的披风，笑意更甚，“付大人对择絮无微不至，我看择絮也不必‘忡忡忧心’了。”
之后公羊子居进了船舱，付临危给柳择絮把披风披好，自从柳择絮眼睛看不清之后他一直照顾柳择絮，就算现在柳择絮眼睛已经无碍，还是把照顾柳择絮当成习惯。
可见习惯这东西，一旦形成，很难改。
“这么晚了，江上风凉。”付临危坐在刚才子居坐过的地方，“不过今晚月色不错，清风明月，择絮也有这番雅兴，只是没有好茶。”
“过了江再说吧。”
“刚才听你吟诵诗句，似乎心有戚戚，不知为何故？”
“我……”柳择絮深吸一口气，试探地问询，“如果我骗了你，你会生气吗？如果我骗你是为了一些不能说的原由，因为我不能跟你解释的一些事，你能原谅我吗？”
“我什么都没有，择絮你什么都有，你骗我什么呢？倒是我，让你跟着我这样一路受苦，还因为我中了别人的暗算，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连命都没了。更何况，如果是我中了毒，你会更难过，我也不一定能像你一样泰然处之，毕竟眼睛看不见，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很可怕的事。”说着手臂环住柳择絮的肩膀，“我还要谢谢你，对我这样不离不弃呢，你爹爹来，你都没说要跟他回去，也没有求助于你爹爹，我很佩服你，一个人闯荡江湖，我想，如非你中了毒，估计你连朋友也不想麻烦一二。”
柳择絮的确不想打扰朋友，但这次之事非同小可，多一个人同行也是好的。而且泽渊和子居对自己中毒这事非常小心，担心万一毒素复发内力不济，六子一个人总是有照顾不来的地方，加上付临危和李无厌这三脚猫功夫，遇到危险恐怕不敌。
柳择絮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我说的，是我的身份。”想了想，从荷包里拿出那个镶红宝石的金珠子，“这个还给你。”
“为何？”
付临危不接，柳择絮却把他手摊开，将珠子放在他手心，付临危却抓住他的手，“这是我母亲给你的，你要还，就到香云镇还给我母亲去。”
“我，我不能拿着。”
“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
“不是，因为我骗了你，我不想再骗你了。可是我不能说为什么。”柳择絮心里难过，眼泪渐渐沾湿了衣领。
“你，你别哭。”付临危拿出手帕给柳择絮擦眼泪，“你有你的苦衷，但是，我不想让你把珠子还我，等回了京城，我就跟陛下说，让陛下给我赐婚。”
正说着，背后却传来付临危特别不想听到的声音，“我也想让陛下给我和柳美人儿赐婚。”
“殿下何苦为难择絮和我呢？”
“我是来帮柳美人儿的。他现在并不想答应你。他的苦衷，只有你不知道，其余的人都知道，只是我们都答应他不说。现在他已经告诉你了，付大人何不考虑一下，放美人一马，让美人和我一起江湖逍遥？”
付临危对这番话甚是不满，“择絮并不喜欢殿下，为何要和殿下一起？”
“付大人在美人儿告知欺骗，仍旧要跟柳美人儿在一起，难道付大人真心喜欢柳美人儿了？”
“是。”付临危点点头，接着反问：”难道殿下真心喜欢择絮？”
“我只怕付大人以后会让柳美人儿更加伤心啊。”李无厌摇头，“你看他现在为了你，哭成个泪人儿，不像以前那样开心快乐了，我看了心疼，就不要说以后了。”
“再者，柳美人儿现在，只会为了付大人伤心难过，那以后付大人如果一去不回头，柳美人儿只怕要更伤心。”
“择絮不说，自然有不能说的理由，只是殿下如何得知，我以后将一去不回头，难道殿下会卜算不成？”
“自然不会。但付大人能否保证，以后无论柳美人儿做了什么让福大人生气的事，付大人都能不离不弃，待他如今日？”
付临危刚想发誓，柳择絮就站了起来，打断了他。
“他不需要保证，我也不需要他保证。”
柳择絮已经调整好心情，“多谢世子殿下，可是这世上，有很多事就算是立下毒誓，也有人会违背，择絮相信，这世上真心最可靠。”
“感激殿下为择絮着想，可如若有那一日，也是自作自受的后果，择絮承担得起。”
“柳美人儿，哎，算了，就当我多管闲事。”
李无厌自讨没趣，正准备走，柳择絮又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相信殿下也能明白‘难得糊涂’才是大智慧。”
“多谢柳美人儿一番教诲，在下省得。不过‘难得糊涂’柳美人儿你这么聪明的人都做不到，在下自然也是不及的。”说完李无厌也回了船舱。
付临危与柳择絮执手相看，“择絮，虽然你不要什么保证，但是我相信你，我不敢保证什么，因为人心易变，就像殿下说的，或许我以后会让你伤心难过，到时候你……也可以离开。”
“就算我不走，你到时候也会赶我走的。”自从来到这里，除了付临危，其他的人虽然跟他关系也不错，但是一想到自己以后有可能会被相伴许久的付临危嫌弃，还是忍不住难过。
“不会不会。”付临危真的怕柳择絮哭，只好将柳择絮抱在怀里安慰他，“你放心，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怎么会赶你走呢？”
“况且我是求柳伯父把你留下的，不然那天你就被柳伯父带走，不会回到我家了。”
“真的？”柳择絮抬眼看他，有些不敢相信。
“自然是真的，我听柳伯父说要带你走，担心以后就见不到你了，跟柳伯父说如果你想走，那我不留你，但是如果你想留下，那我要问清楚再说。”
柳择絮这下安心一些了。
“天色晚了，回去休息吧。”
付临危却站着不动。
“怎么了？”
“我刚才，刚才跟殿下说的，不是气话。我母亲把她的嫁妆给你，是因为她真的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我也这么希望的。之前在客栈我没有回答你，现在我有答案了。”
可是付临危怎么说也说不出“喜欢”这样的话来。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想法。”
柳择絮终于给了他一个笑容，“我明白。”
其实付临危在芙蓉客栈时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当时并不明了，但这些天了，就算是榆木脑袋也开点窍了。况且柳择絮遇事不慌，做事有度，和朋友相处融洽，让付临危也有些羡慕他身边的朋友。
虽然身在朝堂，但付临危也想过策马江湖是什么样子，近几日看公羊子居以及秋泽渊和柳择絮相处，才知道柳择絮在自己身边十分小心，和朋友却没有那么多顾虑，也有些感慨，什么时候择絮才能对自己和对待朋友一样呢？其实付临危明白，一开始柳择絮之所以那样缠着自己，也是为了跟着自己调查案情，现在柳择絮对自己客气了，也是因为自己愿意和他一起查案，况且柳择絮身边还有别的朋友。
但是付临危不知道，柳择絮只有对着自己的时候，才会流泪。
“有些冷了，回去吧。”柳择絮扯扯付临危袖子，“还要在江上再过两天才能到对岸呢，早些休息。”
“择絮，你会不会觉得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自然不会。为何这样想？”
“没事，回去吧。”
第二天柳择絮将事情都告知公羊子居，子居宛然一笑，“择絮，苦恼的人不止你一个，还有你的‘所思’。”
“所以我不知道付临危为何苦恼？”
“择絮，我们从小就是在江湖中生活，自然是不必在意谁比谁更厉害的，遇到厉害的，如果打不过，就去闭关练武，说不定哪天就打得过了。可付大人他是读书人，和你我还有泽渊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和你有差距，也比不上你身边的朋友，这种差距很难通过努力补上，所以他有些自卑了。这一点，或许李世子还好一些。虽然你不嫌弃，我们也不嫌弃，但是他自己嫌弃自己，这种时候择絮你就该告诉他，这些差距都是小事，你在乎的不是这些，而是他这个人。”
秋泽渊却觉得这样好复杂，“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麻烦的事情？我看到她以后根本不敢说话。”
“因为你也自卑，你怕人家姑娘拒绝你，其实就是一句话而已。”
“哎……”秋泽渊说不出啥来，只有叹气。
柳择絮有些好奇，“泽渊还没说，到底喜欢谁。”
“现在还不确定，就先不告诉你们了，免得你们以后拿这种事来笑话我。”
公羊子居笑笑，“笑话你那是一定的，你现在害怕成这样，万一人家姑娘答应了你，等你到了成亲时候害怕，说不定会跑。”
“那我还是不说了。”
“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