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她知道许期现在很愤怒，跟她一样愤怒。
仰头去看，他的表情却仍然滴水不漏。
“乐器与人一样不分贵贱，不分雅俗。那如果你认为二胡俗气，那我也可以认为你是俗人，既然是俗人，就不要装成一副高雅的样子了，怪可笑的。”
小朋友本来也没什么克制力，听到这么犀利的语言，气得就要挥拳头。
许期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家伙，真跟他打了一架。
那时候男孩子中间流行跆拳道，对方正好学过，但架不住许期不讲武德，对方没讨到便宜。
后来回到家，许期坐在花棚下面，滔滔不绝地告诉余可二胡是很厉害的乐器，只是人们习惯带着偏见看世界。
余可定定地看着琴盒。
她从小张牙舞爪的，但是这次她一句话也没办法辩驳，因为她找不到辩驳的说辞，在此次之前，连她也没有认真地思考过二胡有什么值得去爱。好像只是妈妈让她去学，她就去学了。
今天面对大家嘲笑的时候，余可第一次感受到这把四百不到的木头制物在她生命中的地位。它是她有血有肉的挚友，是她日日拉着手的亲人，当它遭受不公的时候，这份成见和鄙夷也加倍地施压在余可的身上。她谈不上热爱它，但她永远会无条件地爱护它。
许期比余可还生气，余可看着他这样，突然就不生气了，她摸着胡琴的木杆，缺着门牙对许期笑，“歪歪我这周去学琴要被骂了。”
许期莫名其妙：“为什么？”
“我没有替它骂那些人，它一定会跟我闹脾气，你不知道，它任性着呢。”
许期：“迷信，自己不好好练琴，尽找奇怪的理由。要不要给他上柱香，让它原谅你呀？”
那个周末，隔了三条马路的社区走了一个老人，红白喜事一条龙在屋外搭起棚。
许期听着敲锣打鼓的声音找过去，拉着其中一个吹唢呐的，递了三百块钱。
“干嘛？”
“教我吹唢呐，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师傅了，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对方挠挠头：“可是我才十八岁……”
许期：“没事，徒儿今年也才十岁，今后你我师徒共同成长。”
“那……也要不到三百，八十就够了。”
“师傅，你瞧不起唢呐吗？”
“啊？”
许期：“我小提琴一节课一百五，唢呐凭什么只收八十，明明不比小提琴简单。”
余可惊呆了，拉住许期小声地说，“剩下的钱买几包辣条它不香吗？”
看着许期斩钉截铁的样子，段阔匪夷所思地看向余可，“你爸妈呢，带你哥去看过病了吗？”
最后的最后，段阔收了他三百，然后就带他去乐器店送了他一只唢呐。
许期就这样给自己找了个师傅，从此就在段阔那里学吹唢呐。
他倒是运气好，段阔算是半个传承人，家里拮据才出来吹丧葬，后来吹出了点名堂，进了国内数一数二的民乐团，在互联网时代小有名气，大家都说许期买到了潜力股，成了唢呐大师的首座大弟子。
其实许期对唢呐是有热情的。
好长一段时间，余可拉着二胡杀鸡杀鸭，许期吹着唢呐吱嘎吱嘎，难听得真是要把一栋楼的人都送走。
四年级的体艺节上，许期真的就没用小提琴，改用唢呐和余可合奏了《小白船》。
但是孩子们其实早在半年前就承认了二胡。
某天有个二胡届的明星来到了学校，学校领导对他的重视有目共睹，为了欢迎他，全校学二胡的孩子都聚在一起排练了曲子。
可现场表演的时候，唯独余可拉走了调。
然而握手的时候，那个老师对其他的小朋友都是轻轻握了下，唯独只对余可握得郑重，坐在班上从电视上看到这一幕的同学都沸腾了，那个老师握着余可足足停顿了三秒，且眼神带着期望！
余可回来以后，故作谦虚地告诉了他们真相，“其实是我的师哥啦。”
“我间接跟明星握了手，今晚我不洗手啦！”
“你师哥真的去维也纳表演过吗？好厉害啊！”
……
许期想起那时候自己的心情，好像还在心里偷偷骂了那个师哥，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
从小到大，他从来在舞台上只用唢呐与她合奏，他以为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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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天，余可被乔老师生拉硬拽地带到市场买菜，余可身上压着起床气，嘟着嘴满脸不乐意。
“有许歪歪就够了，你非拉着我一起去干嘛呀。”余可拖着身子半眯着眼睛走，埋怨的时候仍在回味昨天的美梦。
不等乔老师开口，旁边的许期就先说：“你看看时间，这都几点了，一个星期才回一次家，一到家就睡懒觉，都不知道为大人做点事，白长几十斤懒肉。”
他语气煞有介事，挑着眼尾，装模作样地教育余可。
余可瞪他一眼，“当只白白胖胖的米虫怎么了，有人就是包袱太重，活得累。”
两人斗嘴斗得起劲，乔老师旁观得十分欢乐。
眼看就到了菜市场，余可直奔西北角李阿姨的酥肉铺子。
酥肉是李阿姨自己炸的，用料很良心，一大根肉条，裹上少量面粉和鸡蛋液，炸出金灿灿的颜色，一口咬下去酥脆多汁，光想想余可都要流口水了。
“我要三斤！”
许期从后面追上来阻止，“不了，她不能再吃了，再吃路都走不动了。”
说完拉着余可的手就要走。
余可真生气了，横着两道眉毛警告许期：“你再不放我咬你了！”
李阿姨被逗得直笑，手里装酥肉的动作并没停，“你就别捉弄兜兜了，她会当真的，小心哪天她不理你了。”
余可附和：“是的，我不理你了看你怎么办。”
许期冷笑一声，“那我谢天谢地。”
余可不理他，扑向酥肉摊。
许期在后面轻轻地笑起来，拿出手机扫了码。
余可仔细地挑着酥肉，专找颜色透亮金黄的，这种酥肉吃起来油脂充盈，肥而不腻。
许期看到乔老师在买虾，便要过去帮忙，“兜兜你等下自己来找我，我去海鲜那块了。”
余可没吱声，李阿姨看到许期走了，黑着一张圆脸地对余可不满地说：“你俩不累呀，从小不点开始来阿姨这里买酥肉就在闹，闹来闹去他还是要给你买，换一出戏演给阿姨看好不好？”
余可无辜极了：“我老实得很，您也看到了，都是许期在捣蛋，我跟您一样生气，等下就帮您教训他。”
李阿姨扯了张湿纸巾，擦了擦余可嘴边的油，“得了吧，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没酥肉吃——快去吧，挑点鱼，你不是喜欢吃干烧鱼吗，我看他们今天进的鱼挺新鲜的。”
市场小摊贩人来人往，有像李阿姨这样买酥肉卖了十几年的熟人，也有才入驻不久的新朋友。
余可边吃边走，离水产区不远的时候，听见隔壁卖面条的阿姨跟乔老师搭讪。
“这是您儿子吗？”
“是呀。”
“啊哟，长得真秀气。”
卖鱼的婆婆十分自豪地附和：“那你是没见过歪歪小时候的样子，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男孩嘞！”
乔老师笑得开心极了，倒真像是自己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儿子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旁人的赞许。
作为亲女儿的余可觉得自己十分多余，当乔老师过了水产区，许期去对面买姜蒜的时候，恰了柠檬似地走过去，咔哧咔哧咬着酥肉，“菜市场一枝花之母，您看上去当真有点飘。”
乔老师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中，仿佛脸上都带着荣光，听到余可这话第一时间好没反应过来，转头瞧见她眯着眼睛颇为鄙视的样子，嘴角抽了抽，颇为艰难地收了回来。
她咳了两声，要说话。
余可抬起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不用解释，终究是我错付了。”
乔老师哈哈笑起来，贼兮兮地贴到余可耳畔：“你看，这是你妈妈为你打下的江山。”
余可顺着乔老师的目光看到葱姜蒜铺子前的许期，他驾轻就熟地挑选着，颇有一番勤俭持家的贤惠风范。
余可其实并不在意，只是闹着好玩，乔老师这话却说得她猝不及防，不免匪夷所思地抬头望去。
“哈？”
乔老师看她现在还没明白，十分恨铁不成刚。
“你这傻丫头，整天就知道吃，哪有我会考虑有远见。你妈妈从小就知道给自己找好看的闺蜜，这才有了闺蜜生的漂亮儿子，而你才会有许期这样漂亮小男孩当竹马。”
余可惊呆了，“你认真的？”
乔老师鄙夷：“怎么不是真的。小时候搬家找房子的时候，你聪明的妈妈来到院子瞧见你瓷娃娃一般的宣阿姨，立刻就决定在这里住下，软磨硬泡地让你外公外婆答应了。做了邻居以后，每次扮家家酒，都让你美丽的宣阿姨当妈妈，你英俊的许叔叔当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