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响
伴随膳房中一场比试落幕，房顶片瓦嵌入，无声无响。
姬昭落坐于房顶之上，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桑果迟迟未到，他赶来膳房时，比试已经开始。
在其它御厨口中查缺补漏，他知道了桑果接下这份战帖的真正原因。
她是在证明。
女子如何不能当御厨！？
自古男权为尊，即便衍朝风气渐好，女子地位有所提升，可有些观念扎根在许多人心中，女子是男性的附庸，男尊而女卑。
这亦存在于各行各业中，例如厨师，大多数都为男性，毕竟这也是个力气活儿。
许是社会大环境的催生，衍朝逐渐有了女子书塾出现，也有了在御厨选拔中脱颖而出的桑果和白素莲。
姬昭这样想，可看着看着目光不自觉就凝在桑果身上。
他喜欢的人在工作时会别有一番魅力。
不知桑果自己知不知道，姬昭却是知道的。桑果做菜时行云流水，别有一番视觉体验。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绽放着光芒。
即便是与他人比试，她也是真正享受料理这个过程的。
目光再转，落在了挑起这场比试的陆姓御厨身上。
姬昭思虑之后要不要插手这件事，其它还好，可若是这陆御厨今后下绊他不能保证每一次都在现场。
就如同出使西域，远在他国，即便是部署好人手，他也会心慌。
纠结过后，桑果的行动却直接给了他答案。
她处理得很好。用实力得到尊重，又以退为进，化解了一段干戈。
胸腔积蓄着难言的情绪，一点一滴，源源不断汇入血液，又归于心脏累积，泛起一阵微微痒意。
覆于心脏的手掌微蜷，姬昭的嘴角不自觉带上笑。
这份心情正如他出使西域离开京城之时，起初只是心中空落落的，一点点想她，可时间泛长，点滴积累，回过神来时已汇作汪洋。
如今想来，这份情感是有迹可循的。
膳房中的桑果做的是烧三样，家常版一份，海鲜贵宾版一份，这与客云来的料理是一样的。
在客云来，一份东坡肉贵，可有平民平价版东坡肉套餐，荤素搭配，好吃又实惠；一份螃蟹八吃贵，可一蟹两吃是便宜新鲜又好吃，诚然口味不如螃蟹八吃那般丰富过瘾，却也能小憩解馋。
不论贫穷还是富裕，人们总能在客云来寻到一份价钱口味都合适的料理，暖过腹中饥肠。
那一双清亮的眼里从不存在谄媚，那里面只有认真、真诚，与笑意。
她考虑许许多多人的感受和意见，认真做美食，将客人置于与自己平等姿态的对面。
这是对于旁人。
他又记起她对自己。
桑果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依旧决定与姬昭做朋友。
他们之间无关地位、无关身份。
那一幕幕在姬昭心中泛光，如拼图中一块又一块，片片拼接，最终组成他喜欢的模样。
于是喜欢的形象也被具象化，是清丽容貌，是弯弯眉毛，是常露笑容的眉眼
她在他眼里发光。
心中暖洋洋的，姬昭整理好这份心情时，桑果也从膳房里走了出来。
姬昭也将膳房屋顶的片瓦安好，他隐没身影，重新出现在和桑果约好见面的场所。
“久等了吧。不好意思啊，御膳房忽然有事情耽搁了。”桑果一路小跑着过来。
她没敢说自己一时冲动接下战帖的事情。
“不急，我也没什么事情。”姬昭闻声转身，他头戴华冠，面上带笑，一派温文。
“你进宫来时间不长，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想必外面的美食也是吃不到的了，我便带了一些来。”
姬昭从身后变出一个果篮来。
宫中虽然也有水果，却也只有橘子、苹果一类，不如姬昭带来果篮中的种类多，也不如里面品质好。
桑果看过一眼就很清楚，这是她在宫外也买不到吃不起的。
“这这不太好吧”
桑果嘴上说着不好，可她眼睛瞥见里面的竹子竹叶，眼睛都直了。
其它都好说，那可是鲜嫩可口的竹叶诶！
她好几个月都没吃过了
见她这样回答，姬昭只是笑笑，“你且先收下，桐荫这几日里也念我，说若是见到你要多问问你，要好好照顾你。”
这么一说，桑果倒不好意思不收了。
提到姬桐荫，她又道：“我以为进宫能常与桐荫碰面，没想到这宫中是许多区域都不让进的，公主住处又与我这里很远。”
“不急，她这两日忙，估摸过段时间会来寻你。”
桑果明了情况后收下果篮，沉甸甸的。
她不打算免费收下果篮。但很多时候，贵重的礼物不止需要等价的金钱来衡量回馈。
她打算待会儿和姬昭好好商量一下，关于那些他从西域带回来的种子。
姬昭又曾提到过在西域见过的新奇物种，其中描述颇似番薯、玉米。若真是这样，那将这些种子精心研究培育、传播推广，衍朝的农业将迎来一次大的变革。
而这些都能以她所掌握的现代知识做到。除去酿造酱油调料这类古法，她也在这方面的了解研究过。
两人肩并肩在花园里走，桑果尚在思索。
忽而姬昭停了下来，脚步轻而缓，他上前一步拉进了两人距离，桑果鼻尖对上人胸膛。
指尖与发梢轻触，发梢尚存暖意，一触即分。
姬昭后退一步，他修长指节间夹了一枚落叶。
桑果愣了一瞬，眼睛轻轻眨过，鼻尖还泛着近距离接触后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
“叶子落了。”他唇角漾起笑意。
桑果忽然反应过来，他是帮她衔起发间落叶。
她低声谢过，这才接起刚刚被打断是思绪。
可说着话，鼻尖依旧萦绕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
她强制自己不去思考。
“之前你带回来的种子，我想种植研究一下，听你描述感觉曾在古书中见过，若我猜得不错，里面有些是高产量的作物”
一瞬暧昧过后，他们又回归了朋友的距离。
喜欢一个人，空有想法不够，还要付诸行动。
姬昭明白这个道理，便去了有经验的人那里取经。
“我与夫人自小一起长大，我们自小就有婚约，儿时两小无猜，长大后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
梅尧说完眼睛一眯，觉察出不对，“怎么？难道，王爷您终于有意中人了！？”
这可真是如铁树开花，六十年难得一见呢！
他和桑果还是朋友，八字还没一撇呢。姬昭什么都没透漏，淡定把话题转走。
并对梅尧下了结论：从小就有婚约，没得参考价值。
再之后就是自家哥哥。
姬蘅为帝，后宫佳丽三千，正宫之位却只为那一人而留。后位自皇嫂去世后一直空缺，留下的一双儿女中，姬桐荫是大长公主，其兄姬晨穆是太子，地位无可撼动。
姬昭想到皇兄尚是太子时，他们琴瑟和鸣，皇嫂更是皇兄的极大助力，遗憾的是皇兄称帝后一年皇嫂就病逝了。
他垂下眉眼。
再往前，他皇兄十五岁就被先皇赐婚了。
姬蘅：赐婚选手，没得参考价值。
兄长友人靠不住，反倒是女人最了解女人。
姬昭路过公主府邸，被关禁闭的公主眼神极好使，一老远就在唤：“叔父叔父叔父叔父”
姬昭听见声音就皱了眉头，他叹了口气，临时改变路线，走向公主所在的凤阳阁。
没办法，再让她叫下去怕是禁闭时间要更长了。
“叔父叔父，桑师傅成为了御厨，什么时候能正式变成我叔母啊？”
姬桐荫脑回路跳得极快，她满怀期待看向自家叔父
长得帅，身材好，武力值还高！
这可是大臣们女婿的上佳人选了，虽然也是有肃王身份影响，不过绝对有个人魅力加成。
她相信桑师傅也吃这款。
不过自己为了小甜点连续帮去美食节干了七天活儿的事情被发现了，父皇又生气了，开始禁闭，要不然就能给叔父助攻了。
姬桐荫头上好似有扑扇的耳朵，它垂下去一瞬，又立起来。
叔父没应答，看来进展不算顺利，说不定她叔父真的没经验。
不过现在他们也可以面对面传授经验嘛。
“叔父你知道追求女子三件套吗？”
这孩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姬昭下意识想。
不过现在要虚心求教，他问道：“是什么？”
“写诗词、送信物、托父母请媒婆啊！”姬桐荫想想，他们皇家情况特殊，长兄为父，要是让父皇知道这事，好容易有位喜欢的，直接就是赐婚了，就别提什么追求了。
他们求的是尊重和谐、循序渐进、郎有情妾有意。
姬桐荫委婉道：“叔父的话，我相信前两条就够用了。”她相信叔父的魅力。
被冠上“光环”的姬昭想想，只问：“写信算吗？”
“算吧。”
“那，送簪子算吗？”
“当然。”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姬桐荫脑海生成：不会叔父都试过了没有一点用！？
这么一想，她眼中高大又帅气的叔父有点消沉。
越想越是了。
“别慌！叔父”姬桐荫请求外物支援，“说不定桑师傅是外族人，不懂我们这边的规矩。”
是了。
他送过桑果两次簪子，姬昭意识到第一次的礼物不妥当了，而若是桑果真的知晓簪子的含义，也就不该只是收到礼物的欣喜了。
况且，桑果是一只小熊猫。
姬昭轻咳一声，“桑果确实是外族女子。”
那就对了。
姬桐荫已经翻书到页，“在女孩子面前要保持良好印象，了解她的想法，相处中多一点耐心，展示自身的价值当然，以上都是书上知识难以琢磨，最重要的是要主动！投其所好送礼物可以增加存在感，一同出行玩时，在旅途中亦可迸发出暧昧的火花”
姬桐荫声音越说越小，书上接下来还有内容，她却读不下去了。
她头一次感觉《江湖必备手册》上的东西有点羞耻。
这边熄声，那边像是在认真倾听，却在声音中断后也没有了动响。
姬昭想到了帮桑果摘叶子的一幕，姬桐荫冒出蹭小七小甜点的念头。
叔侄各怀心思。
空气凝结般寂静。
“你这是”
“这是一本《江湖必备手册》，我也不知道，可能江湖人士太开放了”姬桐荫再也不敢看上面文字，已然红了脸。
姬桐荫宝贝似的《江湖必备手册》就这样被收走，不过这一次却是心甘情愿被上缴了。
再好的书也不能让她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尴尬。
还好她还藏了一本《江湖必备手册》，她再也不拿出来念了。
姬桐荫没注意到的是，她看似淡定的叔父也被说得红了耳根。
没人时，姬昭忍不住翻开这本《江湖必备手册》，
其它地方还算正常，就是今天姬桐荫读的那里太直白了。
目光落在“一同出行玩时，在旅途中亦可迸发出暧昧的火花”一行。
下一句：不经意间的身体接触或许会有心动效果。
只是文字还好，可只是读过，那日的画面就一下子浮现脑海。
他抚过桑果发梢，取下落叶，道谢时她在冲他笑。
忆起便忘不掉。
这又哪里是让人爱上他的方法呢。
书本合上，姬昭耳朵红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