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响
初冬的风瑟瑟，微凉，让院落里落叶滚了几滚，细细枝条被吹出响，绿叶顺着微风飘旋，旋着旋着落在了一人头上。
桑果手里提着种类丰富的重重果筐，眼睛一眨不眨，脑袋微仰着听人说话。
他们原本是并肩而行，可他转过身站在面前时，距离就过于近了。
身高有差，鼻尖对上胸膛，他挡住了全部阳光。
阳光倾泻，于是桑果的眸子里映照出他的轮廓，似镶上朦胧的金边。
阳光、英俊，又像在发光。
似乎就是从这里开始，一切在记忆里都变成了慢镜头回放。
一遍又一遍。
他的手在自己发上额间轻轻触动，分开时发梢尚存暖意。
他不是抚过自己头顶，而是衔起一片发间落叶，夹在他指节间示意轻晃。
鼻尖尚存好闻的青草香，胸膛却如擂鼓，一下一下，心跳急了，心脏不受控制怦怦作响。
眸孔中，他看着自己，温润触及眼底。
桑果从梦中醒来，支起身子来，喉咙干得厉害。
她现在有点意识不清楚。
刚刚是梦，梦境离奇奇幻。
梦的前半截真实发生过，就在昨天。
她与姬昭在花园见面，他送的小竹子水水嫩嫩非常可口。
梦的后半截就非常不对劲了。
一下子醒过来，身体意识还残存真实的感受。手贴在胸口上，桑果似乎还能想起那心脏微痒的感觉。
这与比赛时那种紧张兴奋的心情相同又不同。说不清道不明，却让心脏震如擂鼓，一下一下，贯通血液，连带着唇角上扬，连指尖都酥麻。
于是脑海里又映照那慢镜头放映的一幕。
他摸了摸自己发梢，指尖滑落，眸子里满是温柔。
白素莲起得早，晨练回房见她有恙，赶忙坐到桑果床边。
她出身尼姑庵，自小就被收养，庵里还有些小妹妹，她都照顾习惯了。她们做了噩梦就是桑果这副模样。
白素莲轻轻皱起眉头，下意识抚摸上桑果的头顶，语气放缓了问询：“怎么了？是做了不好的梦？”
“倒不算不好的梦，就是有点奇怪。”桑果隐约往男女情感的方向想了一下，却感觉不对。
他们是朋友，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她模棱两可着与白素莲讲，只说有点奇怪。
说着，桑果视线向上移，是微微粗糙的掌心覆盖在她头顶，不柔嫩，不细白，它与其主人白净的脸蛋不相符合，可这才是一双厨师的手。
手掌抚过头顶，掌心不算细腻，可她摸得轻缓，给人一种安心愉悦的感觉。
那轻缓中激起微微的瘙痒感，让桑果不自觉眯缝起眼睛。
过了一会儿，白素莲感觉她缓过来了才收手，她看桑果像姐姐看妹妹，捏了下她的手，又起身去倒水。
享受完毕，桑果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摸了好一会儿。
可这感觉熟悉又陌生，似乎与梦里有异曲同工之处。
还没等白素莲倒水回来，桑果悟了！
原来成为妖也逃不过动物的本能！
被摸摸头，挠下巴犬类、猫科大概都过了不了这一关，终究会臣服在这种轻微瘙痒的舒意快乐里。
虽然小熊猫属于小熊猫科，但它还占一个猫字不是。
想明白后，桑果豁然开朗。
毕竟被摸摸的开心和喜欢一个人的开心是截然不同的，可要区分好不要搞混呢。
比如小七就是彻头彻尾的猫科动物，他正是青春期，说不定未来也会陷入这样的混乱中。自己作为师傅可要做好引导。
白素莲倒水回来就见桑果已经恢复精神。她谢过接过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抹一抹嘴巴，桑果目光清亮，精神又恢复如常，白素莲也就放心下来。
小插曲过去，不过说了会儿话的功夫，转眼快到了早膳时刻，她们结伴着走去御膳房。
御膳房每天都有两位位轮岗值班的师傅在，偶尔有需求，可以第一时间为皇帝和值班大臣准备夜宵，当班的清晨也需要为御膳房的师傅们准备一餐早膳。
今日当班的是桑果、白素莲、燕仲秋。
白素莲虽与二人在不同局里，不过御膳内房总共不过三十余位师傅，每日同用早膳，三人同为新晋，值班表也就排在了一起。
主食是米浆制成的锅边，白素莲是主厨，燕仲秋做几味小菜，桑果在一旁切菜打下手。
菜切完了，餐具收拾利索，燕仲秋那边也将近结束，已经开始装盘分样上桌。
桑果原本就对这名字好奇，她闲下来去白素莲那边帮忙时，盛汤端碗间，她看到了白素莲做这锅边的大部分步骤。
想到那名字，又觉得这东西还真该叫锅边。
锅是底浅的大铁锅，里面是笋菇熬成的菌汤。白素莲手法娴熟，一勺米浆沿锅边倾斜着划了一圈。
转瞬勺里米浆见底，白生生的米浆薄薄一层全挂在锅壁上，铁锅火烧得旺，转眼米浆就熟，锅铲在锅边滑了一圈，裙带似的米浆糊滑溜溜入锅，轻薄均匀，连带着汤与蔬菜一同出锅进碗。
米糊摇身一变，变成了汤水鲜足薄润细腻的锅边！
其它师傅添了些葱蒜小料将自己那份拿走，一份一份，逐渐饭桌上出现了吸溜声和热汤入口的哈气声。
到了最后三份，白素莲给自己做了份不加小料的清淡锅边。
桑果也想试试，结果自己划米浆滑了半圈就已经用掉大半勺，这手艺看着简单，自己做起来却成了薄厚不一的效果，最后半圈还是拜托白素莲去划了。
燕仲秋就不想自己尝试了，他胃口大，又多加了份锅边，就心满意足端着盘落座桌上。
三人最后开饭，坐在了一桌上。
配菜是海蛎饼、油条和芋粿，油条和芋粿没什么，就是这蛎饼桑果下意识看了白素莲一眼。
白素莲有时是不在御膳房吃饭的，她会回到自己屋子里准备一点简单的素食，应该是怕吃到肉和猪油。
那这蛎饼放在这里好吗。
白素莲看到桑果眼神回避一下，又看到了海蛎饼，她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只是一笑，道：“我只是自己食素，又不要求别人同我一样。”她拍了拍桑果肩膀，“快吃饭吧。”
桑果刚刚确实往那一种可能性想了，很多人吃素也见不得身边人吃荤。
听她这么一说，桑果也就放松下来。
对面的燕仲秋此时已经解决了半碗锅边，他抬起头看看，也明白俩人在说什么了，停顿了下，他说：“可是，我做的不是海蛎饼是海带饼啊。”
说罢他夹了一筷子饼，咬开内馅，把里面深绿色的海带和紫菜给俩人看。
听到海带饼三个字，白素莲的目光有了一点变化。
桑果没注意其它，只记得自己当时确实处理了牡蛎来着。
燕仲秋吃完手里的饼才漫不经心补充一句，“咱们是海带饼，别桌是海蛎饼，放心，都好吃的。”他说完闷闷地喝了一口热汤。
她就说嘛。确实处理牡蛎了来着。
桑果也夹了一个海带饼吃，滋味不错。
不过吃着总觉得有点奇怪。在她的认知里，海带大多煲汤和拌菜，没想到竟然还能做馅料！
关键是味道还不翻车！
不过果然还是好奇怪桑果咀嚼着海带，感觉嘴里黏黏的。
好像前段时间也吃过这样的料理
桑果想了想，是那道白素莲做的香菜小蛋糕。
桑果不动声色喝了口汤，目光移转却与白素莲对上视线。
“我想到了你做的柠檬芦荟饭。”
“我想到了你做的香菜小蛋糕。”
话说出来，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燕仲秋在一旁满脸黑线吐槽：“你们每天都在琢磨着什么黑暗料理”这词是从桑果那里学来的，他发现用在这听名字就不正常的饭菜上恰如其分。
“香菜小蛋糕是好吃的。”白素莲反驳。
“柠檬芦荟饭也”桑果声音弱弱。
她回避开白素莲闻声投过来的目光，果断回避开。只要不对上视线，她就可以对自己柠檬芦荟饭很有自信！
白素莲又将目光收回，“不过海带饼还真不是燕御厨发明的黑暗料理。”她听这新词也蛮有趣的，紧跟着潮流用上。
这一句话牵扯出一段过往，原来白素莲和燕仲秋早先就认识，不过那也是孩童年代的事情了。
过去的辉城稻米远没有现在火爆。虽然稻米质量不错，但也只是辉城附近的人愿意买喜欢吃，名声没传出来更没打响。
不像现在，有了自己的品牌，甚至在京城了有了营业店面和专门的卖米店铺。
十几年前的燕仲秋还是个小豆丁，他跟随米商父亲来到京城，父亲与脚店酒楼合作，推广自己家乡的稻米。
商人亦信神佛，父亲带自己拜过寺庙，母亲也常带自己去尼姑庵。
当时他曾有幸吃过一次师太做的斋饭，就是今天的锅边了。
师太是闽乡人，锅边配套海蛎饼是他们那里的常见吃法，尼姑食素，在她手里海蛎饼也就演变成了海带饼。
桑果只听说燕仲秋幼时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便回到了辉城。却没想到两人过去认识，时过境迁，还有缘分的成了同一届御厨。
白素莲记得幼时和自己玩得要好的小男孩，不过也是今日吃到这海带饼才把这两人对上。
想来白素莲的锅边也是从这位师太那里学来的了。
今日里白素莲做了锅边，燕仲秋不声不响做了记忆中的海带饼。
饭桌上，没人问味道怎么样，是不是与那记忆中的味道一样。
桑果却注意到，平日里小胃口的白素莲，今日不仅吃光了一碗锅边，还吃下了两个海带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