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响
酉时近戌，王爷带着戚风来小院赴宴。
年将入夏，微风中带些燥热，夜深后，舒爽凉意许多。
正是夜市热闹时，家贫的妇女趁着此刻去赶市，菜市将近收摊，卖相欠缺不新鲜的菜品已经卖不出，这时要价，可少出几文，卖家也喜。
巷道里，家家亮起微火，孩童踪影穿梭，跳跃、笑闹，邻里街坊出门来，耳语、串巷，颇有几分家和安世味道。
肃王爷便服来此，周身气质只让旁人觉得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童们却是绕着走的。
到了院门前，轻扣门三响，循着脚步声，那位小娘子来开门了。
桑果见来人，眼中亮意多了几分，她福了福身，笑道：“见过公子，还请进院上座。”
公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循着动作，几缕碎发散落额前，她袖子撸起到一半，露出一截藕臂，该是忙碌到一半。
公子回道：“打扰姑娘了。”
进院便将这一院四间尽收眼中，院落虽不大，却是足够寻常人家舒适住着了。
视线俯仰，院里一棵桃树花开正盛，傍晚微风轻拂，几朵娇花吹落，在风中转几个弧度便垂与落叶为伴。
此景，倒极适合饮酒。
酒还没饮成，倒是先品了杯茶。
茶是小七沏的，他刚从厨房里忙活出门，便见师傅带着三公子后随一名侍从进门来，侍从冷面无言，公子是春风笑面。
厨房烟火气重，自不能待客，又正值初夏，桌椅便被搬入到庭院中。
仰面便是桃花朵朵，公子落座后，他抬头视线落在戚风身上。
他立于自己身侧，手捧刚接过的热茶，自那杯热茶递过，戚风视线便焦灼于小七身上。
公子轻咳一声，才将他注意力唤回。
他轻品茶饮，问道：“这位是？”
桑果这才后知后觉，她像往常一样，只言是家中弟弟，进京投奔来的。
这一解释下再见两人确有几分相像，相像的是皆生得漂亮，五官面貌却是大不相同，也可能是同他与皇兄一般，一人像父一人同母罢了。
这点倒没什么可探查的，刚刚的随口一问也只因刚刚的戚风有几分失态，让他有些在意。
言语间，话语落在这茶饮上。
“此茶清冽回甘，倒与市面常见有些许不同。”
桑果意料之中，闻言笑应：“是了，人们常饮冲茶，此茶，却是泡茶。”
“哦？”公子眉峰一动，有了几分兴趣。
此朝好饮茶，却是爱煮茶。是先将茶砖捻茶末，再用茶罗过滤，滤出茶末分入碗中，滚水冲之，期间快速搅拌，茶末与滚水充分融合，此为“点茶”。冲煮好的茶汤状似牛奶，又似现代的“抹茶”。
总之，冲茶该是常见茶品，至于那泡茶，在此朝却少见了。
跟随公子确实增长见闻，听闻二人言语，连戚风都有了几分兴趣，他垂眸吹皱茶汤，瓷净茶碗中茶汤浅绿鲜亮，清澈见底，顺着热气蒸腾，自带一抹淡香。
一口轻啄微饮，入口微涩，待喉见一动，茶汤饮下，确如公子所言，清冽回甘。
泡茶清澈，难得的是让喝惯冲茶的人接受口味又不自觉回味几分。
这位桑姑娘不仅厨艺好，品茶也有经验，不愧是公子看上的人。
人们各有心思，戚风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桑果身上几分，与公子闲谈间，桑果余光也注意着戚风。
不止是公子，连那位冷面侍从也无意间唇角微动，是认可这碗茶汤了。
那便好极了！
料理人的战场可不止在饭菜之间，一碗茶汤看似不起眼，却敲响了战争的前奏。
除去一些基本功，这段时间她与小七便将精力用在琢磨这碗茶汤上。
茶具，茶叶，再加上煮茶冲茶的温度时间。
这三样里，最后一样便是考验料理人的关卡。
令人惊喜的是，上帝给猫妖关上了吃辣的一道门，又开启了泡茶的一道窗。
猫的耳朵灵，而那点茶讲究，烧水是关键一步，烧水瓷瓶特制，直接架在炭火上烤，因瓶身不透明，沸腾水好最是考量耳上功夫。
这杯看似不起眼的茶汤，却让两人未饮过之人喜爱，便是天赋与努力的最好证明。
桑果眉眼多了几分笑意，她第一次品尝到徒弟收到认可的自豪感受。
话闲聊几句，虽意犹未尽，但这宴席却是该开了。
桑果先去后厨烹饪收尾，小七便将碗筷先端上桌。
碗筷至，之后就是一样又一样菜肴了。
开胃菜先行，软炸糍粑外皮酥脆，内馅是桃花酿渍，轻咬开，软糍粑带一丝粘连，里头酸甜口的桃花芯儿流淌出来，让人迫不及待嚼上下一口。
一块糍粑入肚，又饮下一口清茶，这菜开胃，配上清雅茶水解腻，倒是互补齐融。
再之后是两道素菜，一份酱藕牛蒡，一份炒油菜。
同唬人菜名相反，酱藕牛蒡虽是深色酱香，却是道淡口凉菜，似现代卤藕卤牛蒡，但此朝没辣椒，没了辣味点缀，酱香与咀嚼中显露的清甜便突显了。
公子尝过那道酱藕牛蒡是清甜小菜，那空气中的辣呛气味便定是来自这份“满山香”了！
而搭配着前菜，旁人见着这份炒油菜绿油，定以为是更为清雅的。
不成想酱色不咸，绿油却呛呢。
不光菜品滋味好，菜色搭配也让人觉得有趣呢。公子含笑着落下一筷。
这份“满山香”非前世所学，而是桑果穿越后新学到的菜料搭配。
说起来，大衍类似古代的宋朝，撇去朝代制度，光从吃上看便可见出端倪。
贩卖食材里没有常用的番茄、玉米、青椒、秋葵，调料里没有辣椒，食料相较现代匮乏几分，却也碰撞出与前世不同的菜式配料，带来陌生又奇异的味觉体验。
这道炒油菜便是如此，或者，也可以叫它“满山香”版炒油菜，卖点別于炒菜的清口，要的是咸、香、麻、辣！
油菜入锅大火爆炒，不加一滴水翻炒半熟，加两勺黄豆酱，再撒一把莳萝、花椒、小茴香、姜蓉碾碎配成的香料末，翻炒至熟，加少许盐，再起锅，这“满山香”便成了。
公子伸筷一夹，油菜入口，几分辛麻带起腹间灼意，至此，这胃算是开全了。
主菜正式入席。
一份红烧排骨芋头，一份松鼠鳜鱼，一份荠菜豆腐羹，压轴一道，是两人初见是那道椒梅虎跑。
桑果笑盈端着最后一道椒梅虎跑上桌，她言：“公子，来尝尝这次的椒梅虎跑，与老师傅做的可有分别？”
公子倒是配合，先一筷落在椒梅虎跑上。
品过，他答：“有分别。”
闻声她心脏露了一拍。
“何来分别？”桑果眉头微蹙，带些疑惑。
她离开后特意琢磨过这道菜，该是比初见时好上许多了啊！
“老师傅做菜不爱放蛋清。”说着公子看过来，眉眼弯着，不知怎的，桑果见那笑中多了几分狡黠。
原来是她这道菜琢磨过了头，这回椒梅汤汁调制到位了，为让肉条更鲜嫩，炸前她用蛋清搅拌又静置过，因此口感与老师傅做得有差许不同。
这明明是向好的方面改进，公子却只言一句“有差别”，叫她好生忐忑疑惑。
桑果明了缘由去看他，公子眼神却回避不见人了，看似是认真盛一碗荠菜豆腐羹，生怕烫了漏了。
她逮到公子唇角那抹笑，又觉得没必要开口了。
肉香，菜香，桑果食欲也被勾起，眼前，那份豆腐羹的汤匙便转到她面前，想言什么，忽然发觉他们这步骤不对，唤三公子许久，他们还未道过彼此姓名。
“唤公子许久，想来，还未向公子道过姓名，儿唤名桑果，是那养蚕制丝的桑树上结的黝黑果儿。”
桑椹幽幽，参差红紫，熟果一缕清甜，滋味尽溶心底。面前人白皙鹅蛋脸上镶一双晶莹有神眼眸，唇瓣饱满开合，确如桑果名儿。
他虽早已在管事口中知晓姑娘姓名，今日一闻，又别有一番体悟。
公子开口：“姑娘可唤我弘洸，又或，昭君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