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响
二楼雅间
公子白衣胜雪，白玉冠下，墨色长发似瀑布披散而下，折扇搁置一旁，他伸筷又夹起一肉条，是那椒梅虎跑。
唇齿间，肉汁溢出来，冲撞椒麻味道，又带着一丝酸涩气。
大概是青梅，椒味也比往日重些。
这道菜不是老师傅做的。公子确信。
潘总管已去传唤了，不过多时，潘总管带着一女子走进来。
女郎素朴衣裳，步伐不急不缓，脸蛋素面朝天，倒是清丽。
比起面容，他更在意这菜肴出自女子，后厨另两位师傅皆为男子，联想这些日子的午膳，看来眼前人便是那新聘来的师傅。
“姑娘便是新聘来做午膳的切菜师傅？”
只听她轻言：“小女子见过公子。”
心脏狂跳，桑果内心远没有面上那般坦然。
菜肴虽是大胆做了，却并没有想到会被唤过来！
除却客人不满意她的手艺这点外，还有一点让她心里承受重压——她不擅长应对客人。
公子见她身子僵住，低垂着头，见出些端倪，宽言道：“姑娘莫慌，唤你来非大事，这菜肴虽与平日不同，也是好滋味的，敢问姑娘，这菜中可是放了青梅？”
她硬着头皮回道，尽量周全，“回三公子，青梅酒放了少许，因老师傅身体抱恙，子先前尝过菜肴，便斗胆尝试。”
“如此，不知姑娘可听过椒梅？”
“自是知晓，多用于药膳”
椒梅虎跑中的梅，不单指梅肉，也非青梅，而是椒梅膳中的乌梅！
是了，椒梅汤入芡翻炒，所以才会青涩梅香与椒麻滋味。
话中一点桑果便想清楚后，她话锋一转，道：“原是如此，这倒让子大开眼界。”
她似恍然大悟，声调提了些，垂眸盯地的脸也扬起来。
这一扬不要紧，两双眼瞳撞在一起，桑果一愣。
本是对这三公子是爱逛酒楼的公子形象，进门因紧张也未细瞧，这一扬目，倒是瞧见了清楚。
眼前人端坐席上，未见其它，便觉气宇不凡，长身长腿隐在雪袍里，出露手指倒是骨节分明，好看得紧。
英眉下，纯黑眼瞳微狭，弯若有星，他红唇微启，道：“现下姑娘可知，这椒梅虎跑是何做法了？”
自桑姑娘进门已过了几柱香的时间，潘总管有些焦急在门口左转右转，转完一圈，他去走廊口又换了柱香点上。
门口微响，潘总管回身一见，一喜。
桑师傅可算是出来了。
用膳期间，公子从不见外人。
潘总管有些琢磨不定，忙跟上桑师傅跟前，道：“桑师傅，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桑果眼睛清亮，比往常都要亮上几分，她想了想，道了声“不曾有”，便同潘总管告辞去。
回到后厨桑果又被围上来，不管怎么说，因自己做的菜肴被客人唤去，怎么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桑果只是笑着一一回应着。
“三公子唤我去只是问了菜的做法”
只是除了那道椒梅虎跑，说着说着就论起其它吃食，时间过得快，转眼就灭了好几柱香，外人焦急，她在其间却如鱼得水，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也有如此懂吃之人。
“潘总管倒没说要辞退我，只是我原本就是临时聘用的，现今已到半月期限，明日我便走了”
实际上，这也是她想掌勺那道菜的原因之一，来此半月，绕厨而息，却只是切菜备料，偶一掌勺，还真是令人酣畅。
椒梅虎跑，是她在这个世界做的第一道菜！
还因此遇见了个懂吃人，尽管，她马上就要离开了。
想到这儿，她道：“三公子，是个好人啊。”
公子如玉，英挺俊气，桑果回忆起雅间内，她同三公子一站一坐，相视而谈。
厨师对食敏感，其间，桑果注意到那桌上，除去椒梅虎跑还有几样菜，菜下了大半，饭至少盛过两次。
好嘛，原来，这传闻中的三公子还是个大胃王。
不过不用担心，现在，她要携着这秘密走了。
清晨的同春阁，与往日有些许不同。
小六子的锣鼓再不用拎出来敲响叫果姐儿起床，午膳也不再是乱炖了，换成了返乡归来的新妇做的菜食，见着简单清淡。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新菜上了午膳桌儿，据潘总管所言，是新开发的一道菜，在临上酒楼菜单的当口，先在午膳上做来尝尝。
这道菜同样上了三公子的餐桌。
潘总管亲自端上楼，想起昨日桑姑娘所言。
当时酒楼正准备打烊，桑果忽然叫住潘总管。
“潘总管，明日我便走了，来跟您道个别，还有一事，想跟总管商量。”
到楼梯拐角，他道：“桑姑娘请讲。”
“实不相瞒，我有一菜方，与同春阁菜系一脉相承，想卖给同春阁。”她见着潘总管，又补上一句，“总管见我烹饪后定夺也不迟。”
晚膳时分，做工人们多去用了晚膳，潘总管叫上老师傅一同去了后厨房。
桑果正做菜到一半。
金黄蛋皮浑圆摊在案板上，桑果将调和好的肉馅均匀抹在蛋皮上，厚厚一层，毫不费料，见着，桑果又将锅中蒸好的蛋皮取出摊在肉馅上，两边蛋皮中央肉馅贴合好，那把最锋利的快刀刃刃丝滑，将圆摊的蛋裹肉斜切开，透着微微热气，圆摊成了个个斜四方的小块。
潘总管原以为她是要将那蛋饼卷肉去蒸了，没想到竟是切好了摆齐整，热油下锅，待冒起细密油泡，四方块便入锅软炸了去。
菜品出锅，香气浓郁，潘总管定了定身形，视线从那炸好的四方块上移开。
他其实是有些想不明白的，就算他不懂厨，这做法又不难，况且老师傅也在面前，她就不怕这菜方他不买，而后菜肴又如法炮制出现在同春阁菜目上？
潘总管没想见为何，先寻了筷子尝那四方块。
炸过后，蛋皮妥帖裹住肉馅，两边金黄，厚厚肉心又是暗红微焦，一口咬下去，酥脆饱满，淡黄蛋皮色露出来，粉嫩肉馅最为瞩目，筷子轻轻一夹，内里便有汁水隐现。
潘总管两口一个。
“潘总管，这菜品可上架？”
桑姑娘笑盈盈见他，虽带笑意，言语中也流露出对自己手艺的自信和对菜方的自信。
潘总管停下箸，只言语道：“这菜品不难，姑娘不怕我不买，却学了这菜方去？”
只见桑果手中动作不减，将四份酱料碟端出来，他面前两份，老师傅两份，桑果答道：“自是不怕。”
一干碟，一酱碟，干碟辛辣，酱碟清爽，一时间，他倒是没办法辨别出里面的酱料调配。
老师傅品过放箸，先言道：“这菜做法虽简单，用料却精致，算上酱料，若要如法炮制，没有月余怕是制不出来。”
桑果跟道：“是了，这月余功夫，怕是早已赚回本金，况且我与潘总管提及这菜品的一脉相承之处，并不单指菜品重油，而是用量用料的精致上，想必伪造粗制的赝品，同春阁是不会摆上餐桌的。”
这倒是真，潘总管心道：他家老板要端上桌的菜品，必然是精致的。
潘总管笑笑，心里已认同下来，“这菜为何名？”
“乱”
桑果刚一张口，潘总管就知道了她要说什么了，忙打断道：“我知道了，就先叫蛋裹肉罢。”
被乱炖荼毒的人类+1
潘总管端着菜入门，见公子正卧在软榻上看书。
他心中带些忐忑，只问出口，“公子，今日还食午膳吗？”
“为何不？”
“那位归乡厨娘回来了，今日午膳便是她做的，先前雇佣的切菜师傅，已离去了。”
公子身子一僵，把书目移开瞥见端着餐食的潘总管，顿了顿，又言：“罢，今日便回府吃罢。”
“是，公子先品些这蛋裹肉，奴先下去准备了。”
“蛋裹肉？老师傅制的新品？”
“回公子的话，是昨日从那位桑姑娘手上买的菜方。”
公子的兴致似乎多了几分，他起身见桌上那色泽金黄摆盘精致的菜品，道：“是那位切菜师傅？名字是蛋裹肉吗，倒不符合她的风格”
潘师傅汗颜，那乱炖已经深入人心了
公子似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一笑，“算了。”
待尝完，三公子金口一开，“蛋皮澄黄，蛋肉相合。”这蛋裹肉的最终名字就此定下，“便叫——一品蛋合。”
这厢菜名定了，那厢卖菜方的人正悠然走在街上。
这道街上吃食店三三两两，多是小店铺，面条、粥汤、包子饺子类的主食，也有烤果小摊，兜饼满街跑着卖的孩童，五文七文价格都有，最低不过买那小孩儿兜饼，三文钱。
进一家规模大些的店简单吃过，桑果花了十文钱。
走出店再向另条巷子走一阵，七拐八拐到了个小院门前。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她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