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三、难平(二)
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毫无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慌张的意味。
少女匆忙而凌乱的脚步印在薄薄的雪地上,没一会儿便被雪花重新覆盖上,寒风伴着细雪冰碴从领口往里灌去,冷的让人不敢停下来。
刚刚听到的话还在脑子里如走马灯一般反复循环。
一盏茶之前,林易之干脆利落的拒绝,如同当头一棒砸到温澜的头上,她愣愣地抬起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话。
颈部的发丝被冷风吹的微微颤动,惹得耳边有些发痒,温澜回过神,不自觉地咬住了发干的下唇,有一瞬间短暂的耳鸣让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林相言反复的询问让她企图在满心的失落中挤出一丝希望的光,于是她强迫自己不要走出去,天知道她用尽了多少力气才止住脚步。
可接下来的话,却将那唯一的光芒彻底熄灭——
“我与阿澜亲如兄妹,自是关系融洽,父亲莫要误会了。”
“若是因此坏了阿澜名声,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她只觉得一盆接一盆的冰水顺着头往下浇,冰的心口发疼,这种疼痛感很快从胸腔慢慢上升到头部,鼻子内泛起的酸熏得眼眶有了泪意。
温澜感觉浑身麻木,她甚至无法思考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只知道机械地大步向前走,直到挪至林府大门处被门槛绊到而狼狈地踉跄了一下,她才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头也不回的逃离了林府。
温澜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直到温府的牌匾映入眼帘,她才认命般地低下头。
只是兄妹?
原来叫妹妹的名字可以像叫心悦之人那般缱绻,原来看妹妹的眼神可以像春风拂水那样温情脉脉,原来为了妹妹也可以日日陪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太好笑了吧……
温漪披着白色的兔绒斗篷站在大门口焦急地张望着,身边的坠儿提着灯笼往街角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惊喜地回头对温漪说:“小姐,二小姐回来了!”
温漪慌忙提着裙摆跑下台阶去迎:“这丫头,是不是又忘了前些日子生病了……”
对上温澜泛红的双眼时,温漪噤了声。
温澜看见温漪关心的眼神突然心里涌起一阵委屈,她努力克制着眼里的泪花,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微笑:“阿漪,良辰呢?”
坠儿靠近了些,让灯笼里的光能够温暖一下温澜的身子,她乖巧地替温漪解释:“小姐说二小姐上次想试试桂花糕,便让良辰去揽月阁买了~”
“我不过顺嘴一提,姐姐还记得啊……”温澜差点儿落下泪,满腹的酸痛被丝丝缕缕的甜意包围,“爹娘又不在?”
“爹娘回太医令去了。”
温漪看出来温澜不想说什么,便没有过多询问,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的样子笑着将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披到了温澜的身上:“这么晚才回来,用饭后定是要胃痛,等一会儿良辰回来你先用桂花糕垫一垫,我给你熬好了红豆薏仁汤,喝了去湿气,暖和暖和。”
说完,温漪和坠儿一人一边搂着她的胳膊往府里走去。
温澜很怕冷,每年冬天定是要多穿几件冬袄,将自己裹成一只球。但此时的温澜闻着周身弥漫的淡淡香气心觉奇怪,她只被一层带着温漪体温的斗篷包围着,怎么身上这么快又暖和了起来呢?
长街上与往日相比少了些人,马车轮子骨碌骨碌地转悠着,随着马蹄声在台阶前压下一段印子。良辰捂了捂有些发凉的脸蛋迈进了揽月阁,在看见月影妖娆的身姿后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哒哒哒”跑了过去:“月影姐姐!”
屋里很暖,月影打着盹,手中的茶杯正冒着热气,空中弥漫的到处都是白雾,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些看不清眼前的面容,便用纤纤玉手轻轻扇了扇。
下一秒,眼中的迷茫瞬间消失,月影笑着缓慢站起身道:“良辰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温澜小姐没和你一起来?”
良辰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小姐下学时还没有回来,许是同林少爷在一起,这个时候差不多到家了,我们家大小姐让我买一包桂花糕带回去,给小姐做夜宵。”
说完这话,良辰愣了愣,应是突然记起,这揽月阁的糕点都是需要预订的。小姑娘有些为难而紧张地试探性问了一句:“还有了吗?”
月影有些疑惑地挑了下眉,难道他们家公子一回来就死气沉沉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她回过神,笑着点头:“有。”
“哎?良辰你来啦!”
风影听到与月影交谈的声音还怀疑是不是良辰,可是却越听越像,打开帘子的一瞬间他才敢肯定,然后眼前一亮,笑着跑了出来。
良辰一愣,看到风影的时候便笑了出来,然后屈膝行了一礼,脆生生地应了一句:“风影公子,好久不见,我来替小姐买桂花糕。”
“身子好些了?”风影略带关怀询问道。
良辰笑着摇头:“没事啦,风影公子呢?身体如何?”
“我早就好了,淋了点雨而已。”风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四顾环绕了一周愣道,“温小姐为何没来?”
“自然是和前几次的那位林公子在一处,话怎么那么多,赶紧回去,一屋子客人都忙不过来,还在这儿磨叽!”月影无语地走到风影身边推了推他的肩膀。
“姐,你就知道压榨我……”风影英气的面容上突然多了一丝委屈,“良辰姑娘稍等,很快就好。”
良辰点了点头,灿烂地笑着:“有劳。”
月影见风影重新放下帘子,才试探性问了几句:“良辰姑娘,温澜小姐和林公子关系很好?”
“是呀,我们家二位小姐都是和林公子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良辰点了点头。
月影愣了一下,用一只手拄着下巴继续问道:“我看林家小公子好像和温澜小姐互相爱慕?”
良辰低下头叹了口气:“是吧,可如今也到了指婚的年纪,林少爷却只字未提。”
月影疑惑地眯了眯眼:“为何?
“不知。”良辰心有不甘,低垂着一双大眼睛,“月影姐姐,我们家小姐真的很善良,也很厉害,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可是这命运对她太不公平了。”
月影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然后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温澜小姐不是一般的姑娘,我相信她。善有善报,不公的,总有一天会讨回来;隐忍的,迟早熠熠生辉。”
良辰坚定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风影站在帘子后面听了半天,见两个女孩子聊的差不多了才不动声色走了出来:“良辰姑娘,你的糕点。”
“多谢。”
良辰笑意盈盈地接过去,将银钱放在了柜台上,她刚转过身准备离开,却突然重新回过头:“月影姐姐其实是为温公子问的吧。”
月影听到良辰肯定的语气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良辰弯着嘴角,笑的更加欢快了:“我家小姐说温公子神经兮兮的,还很讨厌,可良辰却并不觉得,相反,我认为他们两个以后肯定会成为朋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良辰努力思考着,突然眼前一亮——
“志同道合!”
看着柜台处有些恍惚的两个人,良辰笑着屈膝道:“告辞。”
“慢走。”月影回过神,笑着点了点头。
风影疑惑地挠了挠头:“姐,良辰姑娘刚刚为什么那么说?”
月影露出一个十分无语的表情,回身重新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已经有些发凉,可是月影却仍旧兴致勃勃地看向一旁呆愣的风影:“刚刚的话听到了?”
“听……听到了。”风影点了点头,仍旧有些疑惑。
月影满意地“嗯”了一声,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你就把那些关于温澜小姐和林公子的话重复给少爷,其他的不用管了。”
风影越来越懵了,他纠结了半天,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感觉脑袋里一团浆糊。
月影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风影的回应,有些奇怪地抬头瞟了一眼,就看见自家弟弟面目狰狞,好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她嫌弃地“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敲了敲柜台:“喂喂喂!什么表情?我说的话听见没有啊?”
风影被这一敲吓得回了神,迟疑地点了点头:“明白了,现在就去……”说完便嘟囔着离开了柜台。
月影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账本上,指尖熟练地飞速拨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不过没几下她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整个人望着静止的帘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三、二、一。
火急火燎的少年一溜烟儿跑了回来:“姐,少爷跑了!”
“跑了?!”月影眼前一亮,手里的算盘被用力按在了台子上,差点儿砸出坑。
风影一愣,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下月影:“你这是什么反应?”
月影扶了扶因为激动而有些晃动的发髻,恢复了清冷的模样,不过话语中却依旧透露着她内心的激动:“没事儿,跑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