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四、弛缓（一）
雪已经不再下了，被清扫干净的地面上重新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光秃秃的树上也积了一堆，偶尔冷风刮过，便窸窸窣窣地吹下细碎的雪花。
温澜坐在后院的秋千上，呆呆地望着夜空，纵使胃里充斥着暖意，可却仍抵不过冰冷刺骨的寒风。
秋千缓慢地晃动着，发出“嘎吱嘎吱”的细小声音。温澜斜靠在秋千绳索上，只有秋千停下的时候，她才会眨眨眼，脚尖点地将自己往后支，以保证秋千再次晃动起来，或者偶尔感到指尖和鼻尖微微冻到发疼才会缩缩手，然后在手心哈几口气，捂捂脸蛋鼻尖。
她不想回房去，满屋的热气只会让自己昏昏欲睡，而只有在这种寒冷的温度下，她才能平心静气认真思考刚刚所发生过的事，现在她已不想过多纠结了，其实最开始心里真的满是难过与痛苦，可如今待自己冷静下来，发现更多的是不解和迷茫。
“砰——”
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温澜被吓了一跳，视线瞬间恢复清明，她迟疑着，认为应当不是自己听错了，便坐直了身子巡视四周。
“砰——”
一颗石子有方向似的突然掉到了脚边，在安静的夜晚显得十分乍耳。她下意识往石子砸下来的墙头望去，然后受到了惊吓一般迅速起身。
温潮生嬉皮笑脸地趴在墙上，看到温澜回头，还冲她挥了挥手。
温澜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膝盖，瞪大了双眼：“温潮生？”
嘴里的惊呼刚脱口而出，温澜快速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扭头看了看周围，见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才放下心来。
她压低了声音走近了些，有些不满道：“你干嘛爬我家墙？”
温潮生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然后抬起腿，稳稳当当坐在了墙头：“怎么了这是，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儿来受冻？”
温澜垂下眼眸，嘀咕了一句：“要你管，我乐意……”
温潮生轻轻一跃，瞬间攀住院里的大树，然后稳当地落在温澜面前：“被林易之抛弃啦？”
满树的积雪被温潮生的动作惊扰一般，枝干一弹，哗啦啦地落下来，砸了温澜满身。
少女很罕见地没有回嘴，她沉默着，有些不满地拂了拂肩上的雪，然后又嘟着嘴用袖子擦了擦长发上的水渍，另一只手别别扭扭地抠着裙上的团花，好像在思量如何开口，最后她一脸无所谓似的甩了甩手臂：“你没事儿的话赶紧走吧，我也回去休息了。”
“有事！”温潮生手臂一伸拦住温澜，一脸委屈道，“我没吃饭，饿了，老板娘压榨我……”
似乎是生怕温澜拒绝一般，他不等对方作答便多加了一句：“你欠我一顿饭的，不许拒绝！”
“你私闯民宅还好意思管我要吃的？！”
“可你明明就欠了我一顿饭，又没说什么时候请，直接当天欠当天还得了。”
温潮生苦大仇深的模样让温澜觉得有些好笑，心里的委屈和酸胀也消失一大半，她将有些失去知觉的双手缩进了袖口里，跺了跺脚，压低嗓音道：“我把话说在前头，今天太晚了，想吃好吃的没有，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来？”
温潮生一愣，脸上的别扭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喜和跃跃欲试。
温澜突然有些后悔，她迟疑着嘱咐了一句：“你千万小点儿声，被发现了咱们俩都要完蛋！”
温潮生点了点头：“放心，我最听话了！”
“呵呵……”温澜干笑了一声，然后带着温潮生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厨房，温潮生自来熟地往灶台旁边的小凳子上一坐，好奇地抱着胳膊打量起来。
厨房很大，正中间是一张四四方方的梨木桌子，摆着几个食盒，灶台边放了一口水缸，另一边放了个架子，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
温潮生站起身，好奇地伸手拿起一个小罐子，掀开盖闻了闻，是辣椒，放下。又扒拉了一个小罐子，打开盖儿，用手沾了沾，是盐。
温澜从角落里抱了几根填灶的木头，走到温潮生身边怼了怼：“你别在这儿挡着了！一边玩去！”
温潮生把手里的小罐子塞给温澜，重新坐了回去。可是当他看着温澜下不去手般的握起一把菜刀时，突然迟疑着笑出了声：“你会做饭的，对吧。”
温澜不耐烦地直起身：“谁说我不会做饭，我八岁就会了！”
似乎想起了一些很尴尬的回忆，温澜眼神有些飘忽，“只是现在没什么能做的……”
温澜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嫌弃了，她手握菜刀咬着牙说：“给你三个选择，一老老实实等着，二你自己做……”
温潮生笑嘻嘻地拄着下巴问：“有第三个选择吗？”
温澜笑的有些瘆人，掐着腰给温潮生让出一跳路：“三给我滚。”
温潮生一瞬间蔫了下去，委屈巴巴地搬着小凳子往旁边挪了挪：“哇，你好凶啊，我不说话了，你慢慢做行吧……”
温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叮咣”地和锅碗瓢盆战斗起来，终于灶火渐渐旺盛，不时地传来火星“哔啵”的声音，锅里也开始“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厨房里瞬间充斥了温暖的气息。
烟雾缭绕中，温澜手忙脚乱地撸了撸袖子，终于吐出了一口气：“大功告成！”
温潮生迷迷糊糊地靠在墙边，厨房的氛围让他有些昏昏欲睡，终于温澜轻飘飘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温潮生，饭好了。”
温潮生抻了个懒腰，终于在睁开眼的一瞬间清醒了过来，笑容灿烂的温澜将袖口凌乱地撸到了胳膊肘处，露出了两条白玉似的胳膊，布满灰尘的双手上，捧着一碗……
白粥……
温潮生瞳孔中闪过一丝波动，不过下一秒他就有些嫌弃的往后挪了挪：“啊？你忙活了半天就做了一碗粥啊？”
温澜一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然后蹲下身，腾出一只手使劲拽住温潮生的衣领威胁道：“本小姐费了半天功夫，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温潮生看着咆哮的温澜有些想笑，她这副模样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像一只张牙舞爪奶猫一般。
温潮生安抚道：“好好好，辛苦我们温澜小姐了，我吃还不行嘛……”说完便将温澜手里的碗接了过来。
香软的米粥中被撒入了绵密的白糖，进入口腔的一瞬间，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过去的某一个片段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温潮生盯着那个背对着自己洗手的女孩突然感觉多了一丝复杂的心情，可万般思绪只能化成一个淡淡的笑容。
“怎么样啊？我觉得应该还好吧？”温澜丝毫没有注意到温潮生的反常，只是对于自己的厨艺好奇地问了一句。
“好多了……”温潮生似乎还沉溺在他的回忆里。
“什么？”温澜疑惑地转身望去，却见温潮生一脸复杂盯着自己，昏暗的灯光里，他的眼神一反常态般充满了真诚与爱意，就连嘴角的弧度也不再是那种过分的上扬，而且一种刚刚好，十分细微的笑容。
温澜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甚至可以说有些毛骨悚然，她不自然地甩了下手上的水珠，慌乱地扯着嗓子唤回温潮生的思绪：“喂喂喂！！！我问你呢！！！”
温潮生神色一颤，却听得厨房外传来了一阵十分细微而有规律的脚步声，温潮生皱起眉刚想起身，温澜却先他一步，拽起他的胳膊，然后在灶台侧面的水缸后蹲了下来。
温澜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眼睛，有些紧张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当初为了避免做饭时声音太大而吵到人，特意将厨房的位置建在离住处稍远的西边，按理说这么一来应该是不会有人发现才对……
温潮生手里还宝贝似的端着那碗粥，他丝毫未被这紧张的气氛所干扰，反而还轻松地对着碗边儿吸溜了一口，然后怼了怼温澜的胳膊：“不会是有谁发现你不见了吧？”
温澜有些气恼地夺过那碗粥，皱着眉“嘘”了一声，看着温潮生委屈地盯着自己，温澜瞬间肯定，刚才他的那些表情，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嘎吱”一声，门被轻轻的推开，温澜赶紧把手放在温潮生的后背拍了怕，示意他再蹲下去点儿。
“余儿？”
“阿漪？你怎么来了？”温澜将手里的碗塞回温潮生的手里，有些惊讶地站起身。
“我怕你晚上会积食，想着给你煮一碗山楂水，你这是……”
温漪眯了眯眼，看向温澜身边蹲着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有些不敢确定地轻唤了一声：“温小公子？”
温潮生也不慌，悠然地站起身，顺着碗边又吸溜了一口，然后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温漪姐姐。”
“你这是？”温漪倒也不气，反而露出一抹好奇的笑容。
温澜倒也没想瞒着，爹娘不在怎么都没事儿：“他晚上没吃上饭，碰巧路过咱家，我给他煮一碗粥。”
“无妨，只是烦请温小公子，日后不要提及此事，毕竟……我家阿澜现在还是个姑娘。”温漪带着认真的神情，轻声细语叮嘱道。
“放心放心，我明白的。”温潮生赶紧点头。
温漪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桌子旁，打开其中距离自己最近的食盒，将一盘点心拿了出来：“这是我昨日给我家阿澜做的枣泥酥，还剩一些，温小公子若不嫌弃可以用这个垫一垫。”
温潮生终于有些约束地抿了抿嘴：“这怎么好意思呢。”
“呵……”
温澜嫌弃地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发出一声轻哼：“你都已经站在我家厨房里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