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五、入营(一)
三人快马加鞭,终于回到了洛阳。
如今的玄甲铁骑营已由成文帝交于骠骑将军余傲寒接管,不仅是因为他骠骑将军的身份,更重要的是,温靖勋与余傲寒,乃是同门师兄弟,而他二人的师父,就是单星云。
温余儿微微掀开幕篱,看着有些熟悉的小路,垂下眸子低低笑了一声,当初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成为最崇拜、最敬佩之人的师妹呢?
还未接近营外,温余儿就已经看见了前方两抹披甲执锐的熟悉身影。
其中有一人十七八岁的样子,双眼明亮,不安分地张望了半天,终于在看到远处隐隐约约的身影后瞪大双眼,往前急迫地迈了两步,并且努力辨认起来。
直到看清快马上的三人后,少年终于激动万分地跳了起来,一边使劲挥手,一边大声呼喊:“温澜师……”
刚喊出一半,身边比他年长一些的少年冷不防将长腿一伸,走到他身侧,抬手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然后皱着眉低声警告:“刚嘱咐过的你忘了!还喊温澜?你生怕所有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吗?!”
俊俏的男孩后怕地捂住嘴,转身巡视了一圈身后,发现无人注意这边才心有余悸地重重呼出一口气,又拍了拍胸脯:“抱歉啊师兄,一时激动所以忘了。”
这边二人话刚说完,三人已经熟练地拽紧缰绳,抬腿下马。
曾经的同窗再见面,已是时过境迁。
温余儿摘下幕篱,望着两张熟悉的面孔,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否应该寒暄几句。
年纪较小的那名少年抑制着重逢的喜悦与激动挤到她身边,然后十分有眼力地牵过温余儿的马匹,关心地询问着她身体的情况:“师姐,你的手怎么样了?我一直担心你来着,哎你是不是瘦了?赶了很多天的路吧?你累吗?我带你去你的营帐!”
温余儿心头一热,似乎是被眼前叽叽喳喳的少年唤醒了什么有趣的记忆,她淡然一笑:“师弟,许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变成话痨了?”
段舒玄是余傲寒副将段鸿飞将军的儿子,也是她学业生涯中屈指可数愿意对自己抱有善意的人。
第一次见面时温澜才十三四岁,段舒玄也才十一二,见过她英姿飒爽的比武现场后便黏上她要讨教功夫,一口一个师姐让人打心底里喜欢,任凭所有人对自己恶语相向,可段舒玄却能挡在她前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恶狠狠地替她骂回去。
段舒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好久没见师姐,有些激动哈哈哈!”
话毕,他又看向面带微笑的江幸川:“幸川大哥,这一路累不累?哎呀,你还带着这么重的医箱啊?真是辛苦你了,一会儿赶紧歇歇!”
江幸川笑道:“不累不累,劳烦舒玄还惦记着我。”
“喂喂喂,我也在呢,那你怎么不问候一下我啊?见到我就不激动了?”温潮生不动声色拽过温余儿。
“潮生师兄,咱们才分开没多久啊,我与师姐还有幸川大哥可是很久都没见了……”段舒玄理直气壮地回答。
旁边一直未说话的少年沉默着听了半天,无语地摇了摇头,又看向江幸川:“我本来想着同温潮生一起回去的,顺便看看太师父,可这小子好说歹说硬是不同意!”
“潮生可是归心似箭呢,断不会让你跟着。”江幸川打趣着,示意他去看温潮生——
果真,二人嘴里念叨的少年此刻正将温余儿挡在身后,防狼一般看着段舒玄。
段舒玄有些尴尬,立刻解释道:“哎呀潮生师兄你不至于吧,我就是想好好看看师姐,我不和你抢她!”
“男子汉大丈夫,有点儿出息行吗?!”
面容冷峻的少年忍无可忍,在温潮生肩上狠狠怼了一下,然后看向温余儿,组织了半天语言,才面无表情地问候了一句:“看来身子好利索了?”
温余儿看着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余家独子余思渊,其父便是余傲寒。
若在从前,“温澜”这两个字对于余思渊而言可用四个字来形容——“冤家路窄!”
而“余思渊”这三个字,对于温澜而言,也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手下败将!”
这称呼,听起来的确有些让人难以忍受,谁都不愿意被冠上这么一个屈辱的称呼,尤其是武将之子。
不过这渊源倒是十分有趣——
那时温澜刚进入景林堂没多久,虽然有些三脚猫功夫,还从小和人打架打到大,但她灾星的名号流传已久,还特立独行成为了景林堂唯一愿意学习功夫的女孩子,所以便被一群人连拖带拽拉去比试,美名其曰有如此志向,一定是个厉害人物!
可结果输得一塌糊涂,还被狠狠嘲笑了一番,什么“丧门星”“扫把星”,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自此之后,她没日没夜地练习,甚至休息日都会偷偷爬墙溜进武院,不知疲惫地学习不同武器……
于是三个月后,同一时辰,同一地点,同一群看好戏的群众,温澜打败了先前嘲笑她的所有人,并收获了无数惊叹与一排排合不上的下巴。
后来气焰嚣张的同窗们便安分了起来,见到她的时候,也二话不说闷着头就走,而这个时候有一人很不服气地站了出来,这人就是余思渊。
因父亲为当朝将军,余思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功夫也远远要高于其他人。可他不信一个女孩子只用了三个月,便颠倒乾坤般成为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于是,在下学后,他拦住了那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孩子,然后满不在乎地打量了一下:“温澜?上一个姓温的倒是和我打了个平手,不过这回我是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后来,的确像他说的那样,打成平手这种事情没有再发生,不过余思渊却是脸都要被打肿了。
余傲寒常年征战沙场,余思渊自小耳熏目染,招数也似云麾铁骑营将士一般刁钻至极。
温澜武功确实不比对方,前三招就差点儿输给余思渊,于是她开始冷静下来,前半场几乎是通过不断躲避,来避免正面交锋。
可小丫头脑袋瓜转的快,一番仔细观察后,她发现招数虽难,可余思渊却是个急性子,一个劲儿的攻击难免容易被人抓住漏洞。
于是在对方浮躁的心情下,温澜见缝插针。
余思渊这辈子都忘不了,笑的恣意张扬的温澜从身边悄然而过,只留下一句:“继续努力,手下败将~”
温余儿有些感慨,她知道余思渊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还对“手下败将”这四个字耿耿于怀,自己那时候不懂事,心高气傲,天天找茬,恨不得与他打个几百遍。
可没想到的是,温府出事,自己身陷险境,余思渊并未因此冷眼旁观,反而与温潮生一起脚前脚后的忙活,还因为私自带兵进城和不守军令被打了好几十军棍。
“劳烦你还惦记着,身子已无大碍。”温余儿微笑着,轻声回答。
余思渊仿佛不认识温余儿了一般,打量了面前安静的少女半晌,才别扭着挪开目光:“谁惦记你啊?少自作多情了。赶紧收拾收拾吧,我父亲还在操练兵马,晚些时候再带你们去见他。”
见温余儿随着段舒玄和温潮生离去,余思渊才收回复杂的眼神:“温澜真的变了很多,我差点儿认不出她了。”
江幸川轻叹道:“思渊呐,以后要叫温余儿了,莫要再叫错。”
“师姐,快进来,这营房我特意给你收拾了一番,你觉得如何?”段舒玄拉开营帐帘,闪到一侧,颇为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温余儿走进来,开始打量起属于她的营帐。
帐内干静整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一进去入眼便是一张圆桌,带着莹白色花纹的桌布平整地铺在桌上,上面规规矩矩摆放着一只青釉茶壶和一套同色系的茶具,最右侧摆放了一张黄梨木的书案,下方垫了一张软垫,桌案两旁分别支起一架烛台。
左侧靠北的位置横了一架画着白梅的屏风,一张四四方方的木床横在最里面,床上铺了一层厚实的蜀锦被褥,四周还罩着一层飘逸的纱幔。
温余儿瞄了一眼温潮生,见他毫无反应,甚至对这布局甚是满意,于是她便又看向段舒玄,满脸问号地问道:“舒玄,咱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段舒玄信誓旦旦地保证:“走错?没有啊,这就是师姐你的房间,我亲自带人布置的,不可能有错。”
“哦,没走错啊……”
温余儿嘴角抽了抽,她有些无所适从地往后退了一步,尴尬地对笑容满满的段舒玄说:“但是这……这好像不太好吧。”
“哪儿不好?我觉得好得很啊!”温潮生抱着胳膊在屋里绕了一圈。
段舒玄迟疑着看了一眼温潮生,又看向温余儿,然后认真询问:“师姐你不喜欢吗?还是缺什么了,你和我说。”
“不不不,你布置的很好,东西也特别全,什么都不缺……”温余儿顿了顿,耐心地继续回答段舒玄的疑惑,“就是因为太全了,所以我觉得不太好。这里是军营啊,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战士,不是娇滴滴的小姐。”
“哎呀我懂你的意思,可你别忘了,即使是一名战士,但前提是你还是个女孩子,这该有的起码都得有吧,就听我的!”
温潮生自顾自地替温余儿做了决定,少年抽了抽鼻子,思索了一下:“舒玄,明天把檀香换成沉香,我忘了告诉你,她睡眠浅。”
“好的,师兄。”段舒玄点头道。
“好啊,搞了半天是你的主意?!”温余儿听到这儿才终于明白了,伸出手快狠准,迅速捶了一下温潮生的后背。
“嘶!”
温潮生被温余儿这么一打,眉头猛地皱紧,身子也不自觉地往前扑了一下。
段舒玄一慌,一只手虚虚地护住温潮生刚刚被温余儿打到的地方,另一只手迅速扶住他:“师兄,你没事吧?”
温余儿看着反应激烈的两个人突然有些尴尬,整个人迟疑地看了看自己还未收回去的拳头:“我……我没用多大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