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交易
相比忍受痛苦地活着，他还是更害怕死亡，这道门他不会踏出去，他没有勇气毅然决然地拿生命换自由，换一个报复。
事实上，在这的每一个孩子都是这样，就凭他们还活着。
莫平起身向楼内走去，原本轻车熟路的他此刻贴着墙壁摸索着前行，一瘸一拐，双腿好似已经不属于他。
「……一定是，是蹲太久……蹲麻了……」
很快，他蹒跚着上至二楼，在一扇没两样的破旧房门外停下，略抖了抖腿，轻跺了下脚，深呼吸。
哒！
安静。
哒！
……
哒！
楼道较为空旷，隔音并不好，断开的敲门声不容易影响到其他房间内的人，但有机会能敲醒身处这个房间内的人。
“是这样的，我会小声些，如果你醒了，如果你听得见，如果你想的话，可以离门近些，我等你一会……”
说完便又安静下来，莫平竖起耳朵许久，希望能听到些细微声响的回应。
可惜还是令他失望了。
不过不知为何，这反倒令他放松了些。
“呵呵，不管你听不听得见，我就说两句，啊对了，你应该听得出来我是谁吧？”
“哈哈，每天这来来回回的，也有段时间了，你话属最少的，也没办法，这事儿搁谁头上撂着都不好受，你说是吧？”
“抱歉，我有些胡言乱语，那什么，你也别紧张，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想跟你……呃对，交流下经验，我自认还是有点本事的，传授不敢当……你听听就行，哈哈……”
莫平努力缓解着自言自语的尴尬。
“你看哈……”
“……该虚的时候就得虚点儿，这是最基本的，您不能一上来坐笔直跟个木头似的对吧，咱又不是那卖艺的老和尚入定，当然也尽量别站着哈，现在人可精了，一看，你这生龙活虎的明显还有力气呢啊，说明吃的不差啊！其次，光是穿着脏还不够，人家净当你掉泥坑里头了，咱不人手一‘牌匾’嘛，就写了一堆屁话的那个！这玩意儿脏点没事儿，我看你老擦它，你是女孩子爱干净，还怕人看不清字儿，唉，多此一举了！你想想，咱自个儿都脏成啥样了，垫脚布擦那么干净做啥子嘛！人家都得以为你是来骗钱的，下了班就洗干净了！”
“咱就一讨饭的，就这形象，鲜明！搁那摊上一杵，不用说，大伙都看得出来你是讨饭搞生活，有心想积点儿德，自然会多看两眼咱那垫脚布，没这心的你擦反光了也没人看呐……真的，没必要太过拘谨，要放松，要自然……”
“闲着没事敲敲碗就行，人少的时候把硬币利索点收起来，‘叮铃当啷的臭要饭的显摆啥呢’这种事我还真碰到过！纸币也一样……”
“……咱把这人流啊分割成一组一组的看……有机会咱就虚弱着接受这一组人当中的第一桶金！哎！你瞧，这个时候！头稍微抬起来点儿，眼里稍微带点儿光！就好像看见希望那种！实在看不见就装嘛，抹眼泪不一抹一大把？偶尔情绪小小崩溃一下，女孩还能含着点哭腔，细如蚊呐地谢他两句！别太出戏，离得近的能听见就成，也别太花花，现在人可不买书生的账，要体现出咱那种懵懂无知，未经世事且又有点麻木不仁的感觉，逻辑合理不突兀，这么一凑合，情绪渲染到位！观众情感到位！这连锁反应不手到擒来！”
“这散的是财，给的是希望，攒的是功德，积的是阴德啊！这……这大好事儿来的！我跟你说，这一趟下来，运气好你一天的任务指标就达成了！”
“……还有啊……”
莫平自顾自地总结起了他那套表演经验——论如何当好一个叫花子，滔滔不绝了起来。
“……我这‘大半辈子’可都是装孙子装过来的，我跟你说你可别小看这语言的艺术，里边道道也不少呢！”
“……可劲演就完了，咱在这也待不久的，不会有多少人认识咱，记得咱，频繁出现万一哪天真查上了……他们也不好解释的。”
“我知道这短时间很难，头回讨饭，咱没经验可以学习，多练……总之，咱不能跟木头似的，常怀感恩这种话我就不说了，咱卖的就是个可怜，你觉着怎么可怜怎么来！啊！”
话至此，似是无言又好像被噎住。
“我……就先走了，啊！”
莫平说完朝自己的房间远去。
一片阴霾的房间内，黑暗似在捕捉某个幼小的身影。
女孩抵着门口蜷缩，光着脚丫，埋着头没有声音。
「可是我……死定了……」
女孩忽然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泪水没过眼眶溢出，右手持钝器，满脸绝望地看着左手手腕处的开口。
稚嫩的童音匹配不合时宜的语气，表情扭曲。
委屈与不如意的懊恼喷薄而出：“为什么我的血……流不干啊！”
……
第二天一早，换人带队，如往常一般挺进铭城，而这一次，药已不在身上。
折磨成为日常，便难以日夜风雷动荡。多久了？掰着指头也算不出个大概，有时会失神……
之后的两天，没有发生什么“可圈可点”的大事，除了每日必要的毒打调教，拉屎撒尿，也算难得的平静。
第三天深夜，莫平四仰八叉地躺在布满霉腥气的木板床上，就差把愁字写脸上了。
忽地听到外面有动静，便打开门，将脑袋探出去观望了一下，正巧，见对面蔺伦也在摇头晃脑，左顾右盼，与立平视线相撞，皆是点头。
两人达成默契，出了房间寻找声响来源，循着阶梯走下了楼，一眼便看见整整齐齐的五个人贩子打着手电往隔着不远的林区里走去，随即眼神便锁定了被几人架着远离的小女孩。
女孩被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很小的“嗯嗯”声，眼角噙着的泪光，好似身上唯一干净的地方。
两人眼神皆是一凝，犹豫了片刻。
“我去拉屎，你待着……”
“得了吧，还有心情担心我，赶紧走，马上没影儿了，”蔺伦啐骂一口，“他娘的，这群鸟人到底要干嘛！”
说完先一步跟了上去。
莫平无奈摇头，也跟了上去，一同尾随至树林深处。
夜晚的树林很阴森，因为没有星光显得格外幽暗，树叶被寒风吹得沙沙作响，仿佛来自地狱的幽歌，掀起灵魂阵阵颤栗。
莫平游曳其中，似要被吞没，与之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悍妇似是看到了什么，忽然驻足，随着她抬手示意，五人停了下来。
莫平二人连忙窜进草丛窥视。
只见悍妇环视一周，道：“就是这儿了，等等吧。”
中年人闻言原地坐了下来，不满道：“这小畜生，这么长时间了，一点自觉都没有，吐出来的还没吃进去的多，”说着说着抬手便抽了女孩一巴掌，“马勒戈壁的！老实点！”
尹志杰附和道：“就是！这要是个美人坯子还说得过去，咱用完……呃，咳哼哼……”
似是在忌惮悍妇，“能找个会所卖个好价钱嘛，往后大了，长俏了，嘿嘿，不也得给咱打个折，你们说是吧？哈……哈哈。可惜，长得也就杂七杂八……”
另几名中年人不约而同地瞪了他一眼。
「你说就说！扯我们干嘛！」
“行了！都管好后门，满嘴喷粪。”悍妇厉色道。
尹志杰连忙俯首哈腰，陪着笑脸，四下赔罪，眼底却十分阴沉。
「一帮孬货！让个老女人压着的废物！」
这时，林区远处零碎的灯光被夜风进一步分割，照亮过来，一行婆娑人影缓缓清晰，约莫十一二人，莫平眯起眼睛，目光聚焦，看清灯光后为首的人影。
此人身材较胖，满脸胡茬，宽大的下巴仿佛用猪油铺垫了好几层，下榻的鼻梁架着一副圆形眼镜，双目细细地眯成一条缝。
肥厚的嘴唇保持着毫无波澜的微笑，身着白大褂，想来是医者，其上附着淡淡的血迹，有些刻意亦有些病态，像是在张扬什么，比如……
我是个医生，但主业是屠夫。
油腻胖子迎面走来，语气平和：“听嗦有个小姑凉……”
他目光检索，“哦！在这呢，来来来，我看看，嗯~成色不错，再熟点我就不要了。”
他目光又转向悍妇，“怎么？不放心？”
悍妇冷笑：“你万一没来，我岂不白白浪费一剂，这玩意毒派卖我可不便宜。”
胖子笑笑不说话。
「毒派可不会轻易给这些东西啊……」
悍妇将女孩拉了过来，问道：“用的上么？”
“你还关心这个？”胖子诧异。
“就问问，了解了解，小地方来的，暗城这么大，现在也没探明白。”随即掏出一管内含晶绿色液体的针筒，插上针头，抬手便吻住了女孩脖颈，
女孩一颤，刚想开口却被捂住了嘴巴，“嘘，别出声，诶，对，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悍妇哄孩子般的口吻在女孩耳畔响起。
胖子看着摇了摇头，耸耸肩道：“东街区前两天火拼了。”
“有小孩？”
胖子摆了摆手，无所谓道：“那些个头头，膝下怎么可能无儿无女，哼哼，有几个正吊着命呢……活性技术都出现多少年了，时间上不是问题，着空我就去看看。”
他突然反应过来，意外地问道：“原谅我实在很难想象你这种人会产生怜悯的情绪。”
“我只是后悔没有参与进去。”悍妇忙撇开这与她不相衬的形容词，丝毫不沾边且令人反胃。
随着晶绿色缓缓褪去，消失在针管中，悍妇抽出手，丢掉针管，道：“半刻钟内生效，你一刻钟后动手吧。”
“合情合理！唉，真是个残忍的女人，黑吃黑的习惯养成可不好，你会混不下去的，好在你们不常驻，没有这方面的烦恼，话说……旅游好玩么？上道这么多年去过不少地方吧？”
悍妇脸色冷了下来。
“呵呵，别生气嘛，你说的有道理，毕竟是黑帮的孩子，你要是还有良心，这会帮你减轻不少心理负担，我是指‘拐’这件事。”
“”
……
悍妇与胖子“相谈甚欢”，可莫平二人心头却略显沉重。
那管晶绿色液体很眼熟，尹志杰就是靠它摆脱了药物控制，而如今为小女孩祛毒，一定不是为了拉她入伙。
……
就在这时，胖子眼光犀利，眸光忽然一扫莫平藏身之处，欣喜道：“有小老鼠过来了，我这视力可是实时更新的，怎么？买一赠……二？没看出来你这么大方！”
悍妇闻言，嗤笑一声：“别做梦了，他们自己跟过来的，啧，真是欠抽，这俩崽子平时挺听话呀，要是因为这副场景留下什么阴影……起了反作用，往后不宜管教啊……”
二人对话声默契地放低，莫平两人并没有听得太清。
女孩被摁住，她的气力几乎耗尽，只能默默流泪，似在绝望中盘算自己最后的时间。
很快，一刻钟过去了。
“差不多了，可以动手了么？”胖子兴奋，显得跃跃欲试。
悍妇点点头，艰难地从牙口中蹦出几个字，这家伙说话真的不中听。
“合作愉快，”旋即招呼几人，“你们，去，把她摁紧点，别让她乱动，现在还这么精神，过会下刀子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四人将女孩死死摁住，她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释放嘶哑的惨叫，并不明显的青筋也根根绷起。
“让你的人也过来帮忙，下迷药可就白瞎了，坏了质量别怪我没提醒你。”
“行了行了，寒碜谁呢，当我用不起麻药？”
胖子走到女孩跟前，肥硕的脸庞贴近女孩耳边，道：“放心哦~叔叔马上就好，不会太痛的。”
口中散发着阵阵恶臭，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噢对对对，太脏了可不行，叔叔戴口罩～！”
他不紧不慢得取出一只崭新的口罩，掩盖了几分令人不适的感受。
见其取出一柄手术刀，放在女孩脸上蹭了蹭，招呼后面四人：“去，把我的医疗箱搬过来，顺便，把这刀拿去消下毒，另外，再搭一下，室外做不到无菌，但干净些总是好的，我们速战速决，”
助手们很快拿起工具，搭建起一个简易的医疗场所，他们的条件还没有办法即时地建立起一个有效的无菌环境。
胖子看向悍妇：“你要看着吧？”
“这是规矩。”悍妇微微点头道，过程必须透明，也是为了防止弄小动作。
“嗯，”胖子对此没多说什么，低头看向一脸惊恐的女孩，轻轻拍了拍她的肚子，“放心，我会给你打麻醉的，先……从一些去掉也不会碍事的地方开始，最后再这么‘咔’一下！移出你的心脏！我保证，一定会让你看到它离开身体的那刻！”
他激动地双手不停比划，竟散发出一丝令人难以置信，无法理解的自信。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
“来！上局麻！咱们……掀开胸！”
口罩亦掩盖不了左右跌近耳根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