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欲情故纵
姝楠赤着脚,长袖松松垮垮地半吊在手臂上,大片的光线投在她前襟,羊脂玉般透明的肤色泛着晶莹剔透的光,光线里,她圆润白皙的肩膀格外晃眼,妖娆的幅度摄人心魂。
汉白玉堆砌的浴池仍在冒着热气,熏着水中花瓣,散出迷人的芳香。数米高的轻纱飘飘扬扬,忽上忽下,勾勒出一副香艳旖旎的春色。
李砚尘目不斜视,像在观赏一个美丽的花瓶,片刻后,似是对她完美身段表示赞赏,嘴角含着意味深长的笑。
换一个人站在那里,或许画风就变成了猥琐。所谓“斯文败类、衣冠禽兽”,被李砚尘体现得淋漓精致。
姝楠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嘲讽道:“叔对女人,当真是见多识广。”
见她站着没动,李砚尘主动上前,如那日一样自顾自抬起她的臂膀,撒药包扎,一气呵成。
“谬赞,要不怎么说我是奸臣呢?”似乎没把她的讽刺当回事,男人一脸没所谓的行头。
这次他撒药的力度非常轻盈,处理细致,并不像之前那么粗鲁。
姝楠微愣。
“拿着。”撒好药粉后,李砚尘将药包递给她。
她用右手接过,指尖与他被草割伤的手掌相触。
像毛毛虫爬过,李砚尘顿了顿,继续专注地缠纱布。
姝楠望着他一动不动的睫毛,心道这又是什么伎俩,怀柔政策?亦或是捧杀?
李砚尘用纱布顺着她白皙的胳膊饶了几圈,漫不经心问道:“你说如果可以,愿意为本王卖命?”
姝楠抬眸,听他继续:“你能为本王做什么,不妨说说?”
两人用目光对峙,见她不语,他也不急,颇有耐心地等着。
静默片刻,姝楠终是开口道:“皇叔是真的关心侄媳的能力呢……”
她顿了顿,轻轻垫起脚尖,凑到他耳畔吐气芬芳,“还是对侄媳见色起意?”
她柔软的身子几乎就要贴在他身上,却又若即若离隔着一纸距离。李砚尘比她高,只消稍稍垂眸,就看见了她圆润的幅度。
沐浴过后,两人身上都弥漫着香气,此番这两道不同的气味正飞块地暧昧交织着。
李砚尘僵住。
不可否认,这女人就是有那个魔力,撩得起他内心深处的猛兽,让他浑身燥热,让他想抱她,吻他,狠狠将之揉碎……
姝楠点到即止,在他眼中冷气骤然射向她时,果断抽离,若无其事转身自衣架上拿过外衫,甩手披上,最后再弯腰穿上鞋。
李砚尘两手空空,看她在自己面前万分妖娆,看她在自己面前躬身穿鞋,那样的幅度……真他娘的操蛋。
饶是他心中早已洪波涌起,面上却不动声色,停留片刻后顺势坐到椅子上,悠悠开口道:
“你一口一句皇叔地喊,本王怎么没觉得你有多想嫁给皇上呢?”
姝楠直言不讳,“强取豪夺的和亲,有几人愿意?”
“成王败寇,”李砚尘纠正,“你是被自己国家送来的。”
她冷笑,“所以,强者就可以为所欲为?”
为了引一个人出来,就要抓她无辜的老师?
就可以用手腕般粗的铁链束缚在那黝黑/逼仄的牢房里?
姝楠心中有怒,生怕再看着他会忍不住一掌劈过去,只得侧头望着别处。
“这世道,本就如此。”李砚尘从容道,“为何不是太渊皇族去别国当质子?因为太渊足够强大。为何是你呢?因为北辰败落,于是你便沦为了鱼肉认人宰割。”
“所以,”李砚尘起身,“你怨错对象了。”
他既笃定她是个为国为民为自哀自怨的困兽,她便对此不做任何解释。动了动嘴,什么也没说。
“本王只是好奇,”他站在她身侧,语气不轻不重,“那年我出使北辰,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你也不像是不受宠的公主,为何会被推来和亲?”
姝楠心头一颤,背对着他,听不出情绪说了句:“时运不好,遇到的人,没几个是好的。”
李砚尘笑了,“你这话特指本王?”
“不是。”姝楠言简意赅。
他追问:“那是为何?”
她说:“兄弟姐妹排挤,于是我被他们合伙献给了你们。”
李砚尘撩眼看过去,“排挤?”
“对啊,”姝楠真假参半,声音平缓毫无起伏,“本想含笑合群,奈何孤独成性。”
不论年幼的孩童时期,还是那五年在纵横世家,身在人潮,却仿佛与世隔绝,不主动靠近谁,也不让别人靠近自己。
她这一生时运不好,遇上的人总没几个是好的,每当鼓起勇气想主动靠近谁时,结果都是遭到对方最恶意的报复。
每念及此,她都感到锥心之痛,久而久之她不愿意与人交流,如此既能免于虚与委蛇,也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时运不好,遇见的没几个好人。
本想含笑合群,奈何孤独成性。
李砚尘听罢,撩眼看了她好几次,良久不语,似乎在斟酌其中的可信度。
“听起来怪可怜,”他说,“让你卖命,显得我多不会怜香惜玉。自今日起,本王不会再试探你,更不会主动为难你。”
“只要你安分守己。”李砚尘补充道。
此人素来奸诈狡猾,姝楠不敢信,转身问他:“不让我做什么?”
李砚尘笑了,“全天下的人都说我是奸臣,整个太渊都在我掌控中,用得着你为我做什么?”
你才是最狂野的人!姝楠望着他,没说话。
李砚尘双手背在后面,忽然微微躬身,脸庞擦着她右侧的发丝,轻轻一句:“还是说,公主殿下期待本王对你做点什么?”
近五年绝对没人有机会离她右耳这么近,即便以前有人在她右耳说过话,她也绝对听不见。
而就在刚刚,李砚尘极具挑逗和玩味的话,就这样传进了姝楠的右耳,内容是什么她没往心里去。
只是那声音像清脆的风铃,带着勾人心弦的动听。
一时间,她像失明的人乍见天光,像卧床不起的人能在草原上狂奔,好奇、亢奋、欢喜和美妙……各种感觉汇于大脑,使她感受到了右耳的叫嚣。
八岁之后,姝楠的右耳便再没有听见过声音,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又能重新听见了,哪怕只是刹那,她也能感受到右边的神经传来的兴奋。
李砚尘被她嘴角扬起的笑怔住,不是逢场作戏,不是强颜欢笑,也不是冷嘲热讽。
少女般的微笑如山花烂漫,如微风涌动,带着甜,透着媚。
他似乎觉得,这才应该是她最原始最纯真的模样,而不是惯用有恃无恐和凉漠来伪装自己的强大。
李砚尘以为她这笑容是因为他刚才的话,看她的眼神更深,等着女人接下来会有什么的举动。
恰在此时,李叙白的声音自外面响起:“姝楠你好了没,赛马的回来了,他们在江赣阁比毛笔字,快随朕去瞧瞧。”
她根本没察觉到自己方才笑过,江赣阁?听见这三个字,姝楠若无旁人似的去开门。
李砚尘就这般被晾在原地。
她刚才明明真心实意地笑了,现有又全程无视他?
男人面上的表情换了一波又一波,他冷声道:“你在欲情故纵?”
姝楠开门的手停了停,微微侧头:“我能吗?”
“你觉得呢,姝楠?”李砚尘眼里的火焰肉眼可见。
姝楠没接他话,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她和李叙白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李砚尘都没弄懂这女人倒地想做什么。
良久后,他自嘲一笑。
这厢方转身,便遇见暗卫自后门匆匆赶来,“王爷,张彪死了。”
“何因?”他正色道。
“初步判断是自杀。”
李砚尘眼神骤然变冷,“去看看。”
穿过庭院,弯弯绕绕走出许久,姝楠跟随皇上的轿撵路过一偏僻角落,看见侍卫用简陋的木板抬着个人从后门出去。
死者口吐白沫,脸色发紫,像是中毒。
姝楠在死人脸上定格一瞬,静默着错开了目光。
“别害怕,”李叙白一阵咳嗽,喘着粗气道:“那是皇叔的侍卫张彪,那日叔派他接应你们进宫,哪知此人受了文家的指示,竟在大街上对你们滥用私刑。”
她静听不语。
“怎么死的?”
听小皇帝问起,抬尸体的小斯跪地道,“回皇上,张彪私自对各国皇子公主用刑,企图败坏王爷声誉。
昨日王爷只是传来问个话,谁曾想半个时辰前他竟服毒自杀了。”
“突然自杀?”李叙白没所谓道,“可有告知二叔?”
小斯回:“王爷已看过,命我等处理尸体。”
李砚尘的名声还需要败坏?还能更坏?姝楠这样想。
“皇上,王爷的名声,莫非都是被这些人败坏的?”她难得插话道。
李徐白“额”了半响,中肯道:“一半一半吧,二叔发起怒来,有时候还挺吓人。可让人鞭抽质子这等下作之事,他倒不屑于去做。”
李砚尘架空帝位,李叙白不跟着文太后一起筹谋就算了,反而还一心向着这位奸臣,可见姓李的手段了得。
姝楠没接话,听他稚嫩的话音再起,“朕知道,摄政王独霸朝政唯我独尊,莫说他国,就是太渊,也有数不清的人想把他拖下神坛,踩进泥里。”
“很多人说朕认贼作父,是傀儡,是昏君,愚不可及,可是……”小皇帝低声嘟囔,“如果今这局势,没有皇叔主持大局,没有他的果断狠绝,太渊早就不是李家的了。只要老祖宗的基业尚在,百姓安居乐业,谁做这皇帝,又有多重要呢?”
只要老祖宗的基业尚在,百姓安居乐业,谁做这皇帝,又有多重要呢?
姝楠在他雪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深感惊叹。
年龄虽小,却有着超凡的大局观。
若非天妒英才,施以重病,待他羽翼丰满后,又怎会当不好这皇帝?
李叙白说的不无道理,李砚尘狠绝,李砚尘倾朝野甚至权倾天下,无数人想吃他肉喝他血,可一旦他真的倒下了,太渊又能支持多久,李家的江山又会落到谁手里。
文太后苦心争夺,难道只是为了他这病秧秧的儿子吗?不,她为的是她的荣耀,以及她背后的文氏家族。
这些,李叙白看得清清楚楚,李砚尘当然也比任何人都明白。
不过,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于他们,他们于自己,都终究会成为过客,天下谁主沉浮,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姝楠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那个什么阁,总之她还是记不得那个字读什么。
所谓的书房,比她想象的大得多,重重叠叠弯弯绕绕,走进去像迷宫。
可想而知,要靠搜房子找钥匙,显然是天方夜谭。
走到里面,只见周遭绿柳垂阴、花团锦簇,男男女女文人雅客们在剑客斩风的陪同下,吟诗作对舞文弄墨,相互切磋。
小皇帝一到,全体行跪拜之礼,他草草挥手,说了声“平身”朝谢池羽道:“谢爱卿,你今日又写了首什么诗?”
“皇上快别这样叫,我连功名都没考上,愧对于这声‘爱卿’。”谢池羽扶着李叙白,道谦虚。
小皇帝笑说,“无妨,待朕满十三,陪你一起考。”
谢池羽哭丧着脸,“那我更没希望了。”
“你堂堂兵马大元帅之子,谦虚了,要相信自己。”
皇帝每逢热闹,必将忘记姝楠,她倒也没觉得怎么,默默侯在边上。
没过多久沈佳就搀着夏侯莺走了过来。
“娘娘方才可有伤到?”夏侯莺关切问道。
姝楠摇头表示没有,又回问了她一句是否伤着。
她说幸好夫君及时搭救,否则真的凶多吉少。说这话时,她脸上爬过一抹红晕,难掩笑意。
正说着,郭云的夫人匆匆赶来,脸色慌张。
“夫人这是怎么了?”沈佳忙问。
郭夫人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道:“来的路上遇见有人被拖出王府,模样吓人,因此被惊着,耽搁了时间。”
姝楠抬眸,听见沈佳紧张兮兮道,“在摄政王府,这好像是常事,死的是谁?朝中重臣?”
郭夫人道:“也不算,就是那日在长街头用铁鞭抽你们的张护卫,传言是自杀,来的路上我听说王爷正在命人彻查,可谁敢在摄政王府行凶?这不明摆贼喊捉贼吗。”
郭夫人口无遮拦,说出来后才觉得这话犯了大忌,忙用手捂着嘴巴。
“啪”一声,不远处文世杰掰断了手中毛笔,眼里闪过丝丝慌乱。
心想难道今日特邀这么多人来,就是要让所有都知道他是如何对待背后搞鬼的人的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弄死张彪,杀鸡给谁看,想让他文家颜面扫地知难而退?
堂堂一品带刀侍卫,他李砚尘说杀就杀,不就仗着自己有龙腾密卷?嚣张至极。
如此想来,文世杰愤然起身,拽着沈佳往外走,吼道:“走了,妇人之见,走到哪儿吹到哪儿,你屁话怎么这么多?跟谁都能混到一起。”
姝楠不动声色地目送两人离开,转过身,颇觉心情不错,于是拿起了案上的笔,认真在宣纸上“画”了几个字。
“你在画蛇?”
李砚尘的声音冷不伶仃在姝楠头顶响起。
她仰头看他,额角抽了一下,一本正经道:“这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