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真好看
李砚尘看见姝楠时,尚且隔着些许距离,她正有模有样地坐在案前,手握狼嚎,低眉提字。
他不禁微怔,她那身衣裳是他以皇上的名义让人快马加鞭去宫里拿的,淡白如菊却不失精致,加之她气场冷艳,身材出挑,虽瘦而饱满,远远看去更甚摇曳仙子,恍若上天遗落在凡尘的明珠。
就在他饶有兴趣地走近探头看她写什么时,跃进眼帘的竟是一条条细细长长的“毛毛虫”。
坐姿是极端正的,态度也是十分认真的,而且对周围嘈杂充耳不闻,专注于自己的“创作”。
这双纤纤玉手,当真写得一副“好字”。
李砚尘问:“你在画蛇?”
姝楠仰头,这样看李砚尘,男人的轮廓越发锋利突出,她整齐又狭长的睫毛闪了闪,正经道:“这是‘一’。”
李砚尘后知后觉,做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说道:“你再写个‘六’。”
姝楠瞥他一眼,低头在‘一’上面添了一点,在下面添了两点。
李砚尘看罢,两方英眉往上挑,缓缓对上她的眼,不置一词,像是再说“哇,好厉害”。
这时李叙白走了过来,“咦”了一声,“姝楠,你在画蛇吗?还添了三只足。”
“………”
她听见李砚尘清晰地笑了一声,之后便淹没在了诸位高官贵人的问候声中。
见他时而浅笑嫣然,时而冷眼不语,面对上前搭话的女子,也始终保持着礼貌而不失风度的微笑,既不见他对谁主动,也不见他明显拒绝。
待真有女子要扑上去时,他又会骤然撩眼看去,眼神里透着浓浓的警告,那些女人便立马识趣,保持着较为正常的距离,一脸失望地继续与他搭话。
仿佛能说上几句话就是她们一天的精神粮食,哪怕李砚尘始终不冷不热。
不为钱财,不为色/欲,感觉他在同人谈笑风生,却又不是在同人谈笑风生。
姝楠收回余光,扯了扯嘴角,动笔画了个大大的王八,将那个耻辱的“六”字盖得干干净净。
因为李叙白赶着回宫吃药,还没到晚宴,她便跟着队伍回宫了。
李砚尘路过她写字的案几旁,看见上面的王八,顿了一脚,一时不察,捧场做戏的眼里穆然溢出几分温度。
见下人们正要收那张“废纸”,他讪讪说了句:“给我吧。”
王府大堂内,宾客们做鸟兽散去已是深夜,谢池羽故意留到最后,疑惑道:“张彪真是自杀的?”
李砚尘一身玄衣,单手靠在案上轻轻揉着山根,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说:“所有迹象表明,是自杀,但是……”
“但是为何会选择那个时候自杀?恰好是所有人从马场赶回来人最多的时候。”谢池羽补充道,“若是他杀,就得在王爷暗卫的眼皮子底下作案,这不可能吧?难道真的是巧合?”
“看结果就知道了。”李砚尘阴沉地说。
如果一件事弄不清楚源头,那就看它最终的结果指向,究竟对谁最有利。
出门时谢池羽瞥见他的手,意味深长道:“王爷今日英雄救美那招,可是连命都豁出去了。”
李砚尘悠悠然抬眸,不以为然道,“是吗?”
那厢似笑非笑出了门,嘴里嚷着:“回去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
热闹褪去,房中只剩李砚尘孤身一人。其实很多时候,他也只是喜欢看热闹,自己看似沉醉其中,实则觉得索然无味。
空座片刻,他把那张画着王八的纸放在火焰上,在即将点燃时又缩回了手,随手扔去书架上。
见斩风抱剑守在门外,他唤了一声,对默默方走了进来。
李砚尘取出柄剑,问他可认得。
“认得。”斩风动嘴道,“孤烟的剑。”
“你对她,了解多少。”他问。
几年前斩风还是剑客榜第一的高手,自从被孤烟打败后,他的名声一落千丈。
两月前收到李砚尘的招揽信,他便来到了府上。本以为孤烟死了他可以大显一番身手,怎奈何他这雇主的武功远在他之上,所以斩风往日里除了迎宾赔客,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对此他颇觉沮丧,堂堂剑客,到底还是为了五斗米而折腰。
“此女有个特点,白天对人发起进攻时,对手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此为她的必杀任务,见过她的人都会死。”斩风缓缓说道,“若是晚上对人发起进攻,多半为挑战,对手不会有生命危险,只会被她打败,但仍看不清她长什么样。”
李砚尘静静听着,“嗯”了声。
“她很怕别人攻击她的右方,”斩风继续道,“有人猜测,她右耳失聪。”
李砚尘撩眼看去,这倒是条新线索。
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里,满树的凤凰花开得血红妖娆。宛如他此时手里握着的七星龙渊,傲得内敛,透着狂。
李叙白在第二天病情加重,咳得昏天暗地,连早朝都没上。
文太后急得团团转,尽管李叙白多次向文太后解释,是他自己要骑的,她仍不相信。
文太后知道这都是李砚尘造成的,可她满腔怒火无处可发,只得拿着底下人撒气。
寝宫里跪了一屋人,姝楠的身上被文太后泼了盏茶,好在不是很烫。
“让你照顾皇上,你就是这样照顾的?骑马?皇上这身体是能骑马的吗?”女人指着她吼。
姝楠抬眸看她,不置一词,复而又看不出情绪地底下了头。
过不多时摄政王和文国公等人相继赶来。
文国公是小皇帝的外祖父,手中握有少量兵权,跟李砚尘相看两相厌,二人处于长期对抗状态。
文太后坐在李叙白的床沿边,哭红了眼,见自己父亲到来,腰杆一下就直了。
她愤怒地质问道:“摄政王明知皇上身子孱弱,为何还要带他策马?”
听是李砚尘来了,小皇帝强撑着身子喊了声“叔”,之后又是一阵咳嗽。
文太后简直要被这没出息的儿子气死,她怒目瞪着门边。
李砚尘负手而立,全程无动于衷,他的眼尾漫不经心扫过姝楠,在她打湿的袖口上停顿片刻,慢慢悠悠开口道:“大嫂想要一个怎样的皇帝?”
文太后轻哼一声,满嘴讽刺,“本宫自是希望我皇儿,对外开疆拓土,对内,痛斩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四个字她咬得极重。
李砚尘看了眼脸色惨白的皇上,眸中有过刹那的柔和,面对众人时,忽而变成了阴冷的无谓,他轻笑:
“一个连马都不会骑的皇上,开疆拓土?痛斩乱臣贼子?太后在说笑话?”
“你……”太后怒及,“别欺人太甚。”
“摄政王,”一直不吭声的文国公稍稍抬起眼皮,话音沧桑,沉稳淡定道:“历代先皇在上,王爷做事不要太绝!”
“本王如何做事?”李砚尘掐着他话尾道,“太渊百姓流离失所了?城池被敌国攻占了?”
文国公正色道:“你目无天子,不畏皇权!祸乱朝纲。”
双方争锋相对恶语相向,屋里几十号人,个个低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出。
姝楠听见李砚尘“呵呵”笑了声,云淡风轻回他:“所以?”
“李砚尘,”文太后喊他大名,“太皇太后何曾亏待过你?先皇何曾亏待过你?本宫又可曾对不起你半分?你别太不要脸!”
跟别人相比,文太后并不是很怕李砚尘。
因为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同出一个夫子,同走过年少时的诸多时光。
李砚尘幼时乖巧,不论在哪儿都很安静,人们表面敬他是皇子,背地里却都说他是哑巴,是活死人墓里抱出来的半人半鬼。
他也知道别人这样说他,可他似乎毫不在意,仍然努力讨好大家,争取合群。
文太后比他大着两岁,面对别人明里暗里的嘲讽,她没少照顾他。
有十年的时间,李砚尘唤她容姐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以前相安无事的天平被打破,最后发展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听见“太皇太后和先皇”的称呼时,李砚尘像是触发了机关的暗器,看人的眼神像冰刀,带着蚀骨般的寒气,冰冻了一地。
“要脸?”他面色阴冷,声音锋利而沉重,“没本事的才要脸,有本事的,都不要脸;要脸的,最后都没了脸。”
他拂袖离去,连卷起的脚风都带着浓浓的戾气。门外到处是御林军,到处是带刀侍卫,却没一个人敢拦,甚至在他步步靠近时,众兵还单膝跪地,朝他行礼。
文荣与她父亲对望,红着眼握紧起拳。
之后姝楠她们也被喊出了寝宫。
她不知道要怎么去评价李砚尘。
狂妄,确实如此;目中无人把持朝政,没冤枉他;至于对李叙白这个傀儡,他是种什么心态,有待考究。
不过,叔父二人长廊上的欢笑,马背上的欢呼,假不了。李叙白跟他在一起时,眼里的星光和脸上纯真的笑容也不会骗人。
小皇帝重病缠身,不知道老天什么时候会把他收回去,无忧无虑于他而言,应该有一天少一天。
就是不知,李砚尘是不是这样想的。
若是,那他这人还算没有坏到骨髓,若不是,那不仅皇帝有病,恐怕连他也有病,不然怎么肯在幼帝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至于先皇李玉和太皇太后为何会是他的逆鳞,姝楠没去多想,毕竟,她是要远走高飞的人,不干她事。
她一路撒着癔症,一时不觉,在拐角处措不及防撞了个人。
对方胸膛跟赌墙似的,坚硬如铁。不过她很快就根据那人身上独一无二的气息判断出撞者何人。
姝楠没抬头,假装不知,就当撞了个不相干的。她退了半步,往路的左边走去。
可那厢却不依,她往左,他也往左,她朝右,他也朝右。
如此重复三四个来回,姝楠停步,抬头望他,目色凉漠。
闪烁的日光透着树叶缝落下来,斑驳陆离。四目相对,李砚尘已没了方才的戾气,兴许余波犹存,两眼如含着火光的燧石,带着炽热,灼灼地注视着她。
不得不说,他长得很好看,就像山中最靓最野的狼,有着一身发亮的毛发,尖锐的獠牙,犀利的眼睛,那种狼一般都很出色。
姝楠顿了顿,微微欠身,规规矩矩喊他:“皇叔。”
男人看了看她湿哒哒的袖口,指着不远处的马车说:“上去。”
“?”她没动。
李砚尘朝她被泼水的地方勾了勾下巴,“烫到了?”
“没有,茶水并不烫。”她如实说着,为防止他不由分说拉衣袖,还特地伸手按住。
跟防贼似的,与前些时日孟浪的女人判若两人。
李砚尘将她防范和逃避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由哂笑,看了她好几下。
心说这欲情故纵的戏码,她倒是玩得游刃有余。
僵持须臾,李砚尘默不作声冲赶马的斩风招了招手。
斩风飞快来到他们面前,“王爷有何吩咐。”
“用最快的速度,”李砚尘的目光始终落在女人身上,“去太医院拿瓶烫伤药来。”
斩风走后,气氛变得异常微妙。
她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倒是李砚尘耐心极好,迎着光静静站着,不时仰头见三两抹斜阳射下来,还兴致勃勃地用手去挡。
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骨节分明,掌心上铺了层经久不消的茧子,那应该是他坐到这个位置最好的证明。
姝楠这样想着,曾几何时,自己手上也如此这般。而现在,却被她磨得晶莹剔透,薄得像没煮过心的鸡蛋,仿佛一戳就破。
“你画的王八,”李砚尘冷不伶仃出言道,“是谁?”
这还用问吗?
她违心说道:“辛甚至哉,画以咏志”
他看向她,几欲张口,有时候,真想在扒开她脑袋,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相对无言站了一会,斩风风尘仆仆赶来。李砚尘将烫伤药抵到姝楠眼前,像大人拿糖逗小孩儿似的。
姝楠无言,因为,意识到他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但她不能招之即去。
李砚尘的腹黑她见识过,完全有可能上一刻风花雪月,下一刻就短兵相接。况且……太容易得到的东西,男人怎么会珍惜。
她在赌,赌这男人愿意在她身上花更多的精力。
但同时她心里也没底,毕竟,这个对手过于狡猾。
姝楠没接他的药,淡漠道:“侄媳真的没事。”
李砚尘俊美的脸变了变,自顾自拉起的她的手,又依次掰开她的手指把药放在她掌心。
“就当是你叔体恤弱小。”
是他不容置喙的语气。
她捏着那瓶红色的药,行过礼,转身离开。
李砚尘坐上马车,将帘子掀起一角,望着女人毫不犹豫的背影,皱起眉来。
自己这是被人过河拆桥了?
女人撩拨他,如她所说,只求给她留条活路?
毕竟之前太后派去陪皇上听学的人个个居心不良,最后也确实没落得好下场。
所以在得知他不会为难她后,便翻脸不认人了?
如此想来,李砚尘咬了下牙槽骨,目色变得晦暗不明,忽然心生燥闷。
之后好几天,小皇帝都在宫里养病,没去李砚尘府上“听学”,也没上朝,朝中大小事物一概由摄政王主持。
姝楠闲来无事,在院中写写字,画画花草。
只是那书法和绘画的造诣,委实不敢恭维,连丫鬟都忍不住连连咂舌——娘娘本是凉漠而孤傲的冷艳美人,为何反差那么大?
后来姝楠不画也不写了,就让人去藏书阁找了些书来,天天读给她听。
而就在风平浪静的第十天,陵江城全城戒备,听闻李砚尘怒不可歇,亲自带队,全城搜索!
因为,摄政王府,被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