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跌境
阳郡城离元武的京城更远，是异姓王薛皓的封地。
这薛皓，又是何许人也？
早年高易还未称帝南洲，身旁却早有两位不世之才为其马首是瞻。一位是神农堂足智多谋的大学士，赵宽赵丞相，另一位，自然是这异姓王薛皓。
那时的薛皓也不过二十来岁，没什么背景，渴求功名，亦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郎，有万夫不挡之勇。在赵宽的计谋下，薛皓硬是用手中的三尺青锋，将高易的理想和元武国的蓝图，从南洲动荡的诸侯争霸中一剑一剑地砍了出来。
如此一来，他这异姓王自然也就当仁不让。加之阳郡不在天子脚下，故而在此地，薛皓便是第一大。
因此，姓薛的那号人物，阳郡的百姓自然也得记着，省得一朝不慎得罪了谁谁。
这第一，自然是薛王薛皓。只是薛王平日深居简出，寻常人见不得，记住样貌就行。
排第二的，是薛王世子薛蛟。这位主可了不得，在阳郡是出了名的出手阔绰，上回途经遇花庭，只是听了名伎柳问春弹的小曲儿，便赏了人万两白银，外加不计其数的首饰玉镯，用薛蛟的原话，便是：“几百万白银听个响，小爷我乐意！”，惹得一旁的其他姑娘都急红了眼。
而排第三的，便是薛王义子，薛子白。
此刻，这白獠侯摘下面具和斗笠立在自家府前，只是还未等他叩响门扉，便已有一人悄悄站在他身后。
只见那人生得白净，看打扮好似儒生，举手朝着薛子白微微一拜，恭敬道：
“上阴宫弟子于淼，受师父所托，奉命请薛侯爷到观内小聚。”
“这么快……想不到上阴宫也有探子……”薛子白默不作声。
他轻轻叩响门扉，肩头是熟睡的宋钰。
于淼见对方没有应答，也不催促，只是缓缓道：“话小生已经带到了，是去是留，自有侯爷定夺。”
随后，白獠府沉重的红木门缓缓展开，一男一女的小小儿童缓缓走出。
几乎是一瞬间，身后的于淼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对童男童女立在薛子白左右，微微弯腰，面无表情地异口同声道：
“老爷好！”
“嗯。”
薛子白微微点头应了一声，而后便踩着身下的碎石小道走入府中。
白獠府虽然大，可陈设极其简单，一眼望去，尽是白墙青瓦，空荡荡的，不像是王侯将相的布局。
大抵是阳郡偏僻，白獠府又依山而建的缘故，故而显得更偏了，也没了人声鼎沸般的夹道相迎，更没有多日未见的亲友相拥嘘寒问暖，就连杂役也没有，除了这对童男童女，便只剩下薛子白一人。
偌大的白獠府静得出奇，只有空山鸟语。
“明月，把这位姑娘带去西房歇息。”
“遵命。”
薛子白吩咐了一句，左边叫做“明月”的女童便应了一声，而后竟直接从自家老爷肩头接过宋钰搀扶着走向西房，不免让人惊愕真是力大无穷的怪童。
吩咐完明月，薛子白又扭头看向一旁的男童，道：
“清风，这姑娘醒后若是要洗漱，你便去烧水；她若是叫唤饿了，你便去做饭。总之，就是好生伺候着，但假使她要离开，你可千万要拦着，明白？”
“明白。”男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又昂起小脑袋，眼神中似乎有些哀怨问：“老爷，您这是又要出去吗，可你才刚回来啊……”
听罢，薛子白皱起眉头道：“你个小东西，什么时候也管起自家主子了，找打！”
说着，他便举起巴掌。
面前的清风眼瞅着薛子白的手要落下，便缩起脖颈闭上眼睛，一动也不敢动，薛子白却只是把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怕什么，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老爷，你的手好凉啊。”清风淡淡说道。
闻言，薛子白不禁心头微微一颤，随即便收回手来，只留下一句：
“替我照料好那位姑娘。”
而后便带上斗笠和面具，从容离去。
白獠府依山而建，依傍的那座山，名为平遥顶。顶上有座道观，唤作上阴宫。
此刻，薛子白正徒步走在平遥顶下的险峻小道上，有些气喘吁吁。
放在往日，这点距离近在咫尺，不过寻常，可蜀阳一役后，薛子白便自觉全身脉络有些异常，手脚冰凉，更是不敢轻易运气。
他登平遥顶，一是为了找自己那位上阴宫的师父，元武钦天台总司张源，以求找出缘由。
二来，便是方才那位叫做于淼的上阴宫弟子，估计是在白獠府周围等了许久，才等到自己回来。
日上杆头，薛子白依旧自顾自走着，步子却越来越沉，视线也开始模糊。
“怎么回事……”
他喃喃自语着，总以为是平时习惯了御剑飞行，如今再次用双足行走，难免有些不适。
下一刻，薛子白却一头栽倒下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被脱去衣物，躺在一汪清澈池水中，周围尽是岩峦峭壁，似乎处在某个山穴洞窟内。
而此刻，一两鬓微霜的老者正站在岸上，捻着胡须笑嘻嘻地看着薛子白：
“徒弟，感觉怎么样啊？舒不舒服啊，嘿嘿嘿……”
那老者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却正是薛子白的便宜师父张源。
看着老不正经的师父，薛子白紧绷着嘴唇没有说话。
可张源不管这些，依旧自顾自道：
“啧啧啧，你小子这是什么意思，哦，现在在外面混出名堂了，就不听师父的话了不是？先前为师吩咐你于淼师弟当面去唤你，你倒好，连话都懒得回人家，好在为师知道你的性子是面冷心暖……”
薛子白依旧没有理会张源的话。他望向这一池子水，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池名为“养剑池”，是上阴宫独有的一处景观。
传闻养剑池池底，有一柄了不得的奇绝古剑伫立其中，因为池水清澈，故而低头便可看见古剑的身影。而周围这汪清水，也全凭这古剑日积月累的滋养，竟生出了丝丝剑道真韵融汇其中。
这样的池水泡浴养身，对剑修而言大有裨益。
在薛子白的记忆中，他幼时便已经来过这池子好几次了，但每次他的情况都不妙。
想到这儿，他便打断了张源的话，主动开口道：“师父，我是不是又害了什么疾病啊？”
闻言，张源忽得便收起了脸上的嬉笑，转而一脸严肃地从身后取出一柄剑，正是薛子白那把质地温润如玉的净雪，开口道：
“徒弟，我且问你，从你离开元武到今日回来，这一路上你可曾用这把剑杀过人？”
“杀了。”薛子白没有犹豫。
瞬间，张源的眼神凌厉起来：“谁？”
闻言，薛子白低下眉头，眼神落寞，喃喃道：“天剑宗宗主，宋昭。”
“此人亦是剑修，同弟子在仙魔疆多有照应，虽年纪大了些，却与弟子实属莫逆之交，弟子杀他是走火入魔后的无心之举，无奈……”
张源听后未作言语，只是盯着手中的净雪，神情也越发凝重。
“徒弟，为师和你说过的，净雪虽为兵刃，却不是俗物，只可斩妖，不可伤人，连一点人血也不能沾上。”
说着，张源将净雪从剑鞘中缓缓拔出，随即，一道裹挟着无穷杀意的怨气和戾气的寒光，迎面便朝他袭来，如同千万只鬼魂哀鸣索命般。
那些，都是死于薛子白剑下的妖修亡魂，无处可去便只得附着于净雪之上。
见状，不忍直视的张源赶忙将剑收入鞘，嘴里不由得喃喃自语：“了不得……”
良久后，他才缓过神来，再三犹豫后才对薛子白叮嘱道：
“这剑……杀伐戾气太重了，你走火入魔多半是这个原因，以后你还是换把佩剑用比较好。”
“换剑？”薛子白一脸疑惑，“师父，这可是我的贴身神兵啊，怎么能说换——”
“你已经不是天癸境了！”突然，张源打断了薛子白的话，“再用这把剑，你的境界只会越跌越快，用不了多久就会掉下天字境，而后便是地字境，最终落得跌境殒命的下场。”
张源看向目瞪口呆的薛子白，眼神中透着坚决：“薛子白，你想死吗？”
“可……可是师父，你说过只要我把剑练好，就能改去旧疾，习得长生的啊！”薛子白愣愣地看着张源，满脸不知所措。
他感到体内脉络不通，却从未想过会是因为跌境导致的。
“师父，徒儿如今已是剑道魁首，怎么会忽然跌境，你说啊！”
望着薛子白毫无血气的，却又颇有些埋怨的脸色，心虚的张源不由得别过头去。
他当然晓得缘由，可那个缘由，若是说出来，凭他张源的道行境界，是万万承受不起。
无奈，张源只得从怀中取出一小瓶丹药，道：“这是假境丹，可以用来弥补短时间内境界上的差距，你先留着这些，总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以后的日子，无论施展剑招还是剑指，都需小心些，莫要让旁人看出差池来，省得招来麻烦。”
说完，张源便留下那瓶假境丹，怕薛子白不够，又多留了一瓶，而后才缓缓离去，独留薛子白一人在养剑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