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清风明月
“清风,你说老爷出去干什么啊,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白獠府西房前,明月歪着脑袋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撑着膝盖托起脸蛋,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天边红霞,看上去有些百无聊赖。
此刻已是日落西山,却仍不见薛子白回来。
一旁劈柴的清风听后,只觉着这话耳熟,当即便放下斧头走到明月跟前,学着薛子白的训自己的模样,叉腰神气道:
“怎么,你这小东西,也敢管主子的事了?”
听了这话,明月皱起眉头,忽得站起身来,脑袋上的两个发髻微微一颤:“你找打!”
随即抬手便是一拳打来。
势如山岳。
“呃!”
远处飞鸟惊起,被一拳打到墙角的清风亦是发出一声哀鸣。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可除了衣服沾了些灰,模样有点狼狈外,并没什么大碍。
“明月,我说着玩的……”清风揉揉屁股,怏怏不乐地走到明月跟前,“没想到你真动手啊。”
“哼。”明月听后,只是双手抱胸别过头去,小嘴高高撅起,“你说话不中听,再同你说话,我就是小狗。”
清风摇摇头,一脸无奈:“张夫子说女孩子生气后,都是嘴巴高度量小的,果然没错……”
“你说什么?”
闻言,明月猛地转过头来,一对大眼睛圆鼓鼓地瞪着清风。
却见清风嘿嘿一笑,而后便忽然跳开,冲着明月咧嘴道:
“嘿嘿,你和我说话啦,你是小狗!”
明月见状,正想伸手去抓,才发觉清风已经离自己已有两臂之远,根本抓不到,只能憋红了脸瞪着清风。
见明月有些气急败坏,清风更加得意了,朝着她张牙舞爪做着鬼脸,道:
“哈哈,小狗急啦,想咬人又咬不着,略略略。”
看清风那模样,似乎完全忘了先前挨明月那一拳的狼狈。
他敢如此挑衅,是因为他晓得明月脑子笨得很,只认死理,凡是薛子白的吩咐,她都原封不动地去做。所以薛子白让她侯着屋里的那位神秘姑娘,她便老老实实坐在西房外的石阶上,一步也不离开。
果然,明月看着面前得意洋洋的清风,竟真的不肯走下石阶。
她只是蹙着眉头猛地坐下,满脸涨得通红,眼中莹莹有光。
见状,清风更得意了,学着明月气鼓鼓的模样喊道:“哈哈,小狗咬不着人,要急得哭鼻子咯。”
“我才不会哭……”
话虽如此,可明月似乎真的被他气到了,又倔强地不肯在清风面前服弱,便低下头把脑袋埋进怀中,双手抱着膝盖偷偷抹眼泪。
屋内,早就醒来的宋钰透过窗楞偷偷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心中不由得生起一股寒意。
先前那女童的一拳,拳形有龙虎,拳意更是杀伐果决,只此一招,说是开门立派也不为过,绝对是这白獠府上的顶级高手。
而那男童更是不得了,云淡风轻般便用肉身抗下这一拳,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点伤口。
了不得!他绝对是隐藏的绝代宗师!
宋钰看他们面容又犹如孩童,且身怀绝技,料定二人是修行到了天字境的大能,故而才能鹤发童颜,返老还童,永驻青春。
“有这二人守着薛子白,我若是想要取他性命……”想到这儿,宋钰忍不住皱起眉头喃喃自语。
却见屋外的清风忽然停止了动作,昂头望向西房内,收起姿态便朝门口走来。
“不好!”
暗道不妙的宋钰当即抽身回到床上,盖好被子一动不动。
屋外,清风走上前来拍了拍明月的脑袋,道:“好啦,是我不对,你别哭了。屋里的那位姑娘都醒了,总不能让人家看笑话吧?”
闻言,明月这才抹去泪花,缓缓站起身跟在清风后面。
二人走进屋内,见到宋钰还趴在床上背对着二人,明月便扯了扯清风的衣角,小声道:“她不是还睡着吗……”
“不可能。”不以为意的清风走上前去,“我方才都听见她说话了。”
说完,他便要伸手去碰宋钰。
下一刻,却见宋钰猛地拧过身子,拳却已经狠狠探出,直冲清风面门而去。
清风却是摆手一晃,便将宋钰的拳头随意拍落。
“姑娘,你这是干嘛?”清风挠挠脑袋,不明所以。
闻言,躲在身后的明月也探出头来,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看向宋钰。
一时间六目相望,三脸茫然。
宋钰见自己已是黔驴技穷,便忽得跪下,抱拳拜手道:
“晚辈天剑宗宗主宋昭之女宋钰,方才顶撞了前辈,多有得罪,还望前辈海涵!”
接着,便是重重叩头,而后又抬手道:
“宋钰自知实力不敌二位前辈,然身负有血海深仇,不可殒命于此,还望两位前辈高抬贵手留我一命。”
“待大仇得报后,此身定交由二位随意处置!”
说完,又是一记重重叩头,长跪不起。
打不过就求饶,虽然活下来的机会渺茫,但这就是此刻宋钰能想出的最好方法。
望着地上微微裂开的地砖,还有宋钰那渗血的额角,清风却吓白了脸。
老爷,你带回来的这姑娘脑袋不但比明月还不中用,还是个疯子哩!拿头匡匡砸地板啊!
“明……明月,你先伺候着这姑娘,我该去烧水了……”
清风紧绷着脸,眼睛一边盯着宋钰,唯恐她又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脚步却往门口点点挪动。
等碰到了门框,人瞬间便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清风!”
屋内,明月看着眼前满脸血污的宋钰,如同厉鬼一般瘆人。
见唤不回清风,又不肯离开,明月索性蒙住眼背过身去,不看宋钰。
二人这番举动,宋让钰不由得有些诧异,壮着胆子站起身来缓缓靠近明月。
“难不成……”
话未说完,宋钰便猛地出手抓住明月的肩膀,吓得对方惊声大叫。
待宋钰拉过来一看,却只见明月正哭得梨花带雨,泪眼汪汪地望着自己,哽咽地喊着:
“呜呜呜……我脑子笨,吃了对身体不好,你不能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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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叫清风?”
“是的……”
夜里,白獠府厅堂外,清风扎着马步,头上还顶着一碗水,满头大汗,双腿颤颤。
厅堂内,明月同宋钰正坐在桌席前,悠然吃着晚饭。
“嗯……”当着清风的面,宋钰夹起一大块肉放入口中,一脸满足地咀嚼着,“那……你多大啦?”
清风咽了咽口中唾沫,“六……六岁。”
“六岁?”
宋钰瞪大了眼睛,似乎想不到这人竟真是个小孩。
“宋姐姐,我也六岁了。”一旁的明月忍不住搭了句话,惹来了宋钰数不清的怜爱。
“嗯,明月妹妹真棒。”
她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明月的肉乎乎的圆脸,而后狠狠地夹上一块肉放入明月的碗中。
“妹妹吃肉,多长力气,以后就再也不会被某人欺负了。”
“嗯!”明月认真点点头。
庭外的清风看着眼前相亲又相爱的两人,想不明白那间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过了半天的时间,便能让互不相识的两人以姐妹相称,不禁喃喃自语:
“唉,张夫子说得真没错,姑娘最难懂了……”
“喂,你嘀咕什么?”
“没……没什么。”清风摇摇头,心虚道:“是蚊子的动静……”
宋钰可不管这些,指着清风便对身旁的明月道:“妹妹,去给他碗里加点水。”
“嗯!”
明月点点头,随后便满心欢喜地捧起铜壶朝外走去,见清风已是大汗淋漓的模样,便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朝他头顶的碗里倒了几滴水,才回去交差。
“腿不许晃,也该让你长长记性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明月。”宋钰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着风凉话,“你家老爷几时回来,你便几时歇息。”
此刻,汗流浃背的清风只希望自家老爷快些回来。
“老爷,我快顶不住了……”
终于,白獠府大门在清风快倒下的最后一刻,终于传来熟悉的叩门声。
明月见状,当即放下手中碗筷,兴冲冲地跑开:“我去开门!我去开门!”
待门扉缓缓打开,门外站着的,果真是面若寒霜的薛子白。
望着自家老爷那张拒人千里之外的脸,方才还欣喜万分的明月,此刻也不自觉变得面无表情,微微欠身道:“老爷好。”
“嗯。”
薛子白一如往日般惜字如金,只是应了一声后便掠过明月,径直朝府内走去,而明月则在身后紧紧跟随。
“老爷,那位宋姑娘醒了,现在在厅堂用晚膳呢,您要不去看看?”
闻言,薛子白便停住了脚,随即看向身后的明月,道:“她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好着哩!”明月点点头,眼光闪闪,“宋姐姐胃口可好啦!她还帮我教训清风呢!”
“姐姐?”薛子白眯起眼睛,有些疑惑,当即便调转脚步便朝厅堂走去。
“呸呸呸!”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明月赶忙追上前,“老爷,等等我!”
果然,薛子白一只脚刚迈进厅堂外的庭院,泪眼汪汪的清风便上前抱住了他的腿,委屈巴巴地指着堂上的宋钰,道:“老爷……”
可还没等他开口撒娇诉苦,薛子白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清风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而后,便见薛子白朝堂上的宋钰拜手,道:“不知宋姑娘歇息得如何,府上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有!”宋钰见薛子白如此说话,索性也不客气,伸手指了指他身旁的清风道:“这小子,本姑娘很不喜欢他,看着他心里就不舒坦。”
“薛子白,你不是想赎罪吗,那就趁早让他走,有多远滚多远,省得本姑娘瞧着心烦。”
那语气,一如往日天剑宗宗主刁蛮的掌上明珠。
闻言,薛子白微微颔首:“在下明白了。”
下一刻,便见他单手提着清风衣领,将其高高拎起,脸色阴沉。
“在下保证,此人再也不会打扰到宋姑娘。”
此时,清风还是一脸迷茫地望着薛子白。
“老爷……”
他话还未说完,下一刻,一阵寒气便已经从薛子白掌心传出,直逼清风心门而去。
见状,宋忙忽得抽身而起,动若脱兔,赶在寒气进入清风体内前,奋力朝薛子白手腕劈出一掌,将清风一把揽入怀中护住。
“啪!”
而后宋钰又是一掌拍出,狠狠打在薛子白胸口,竟逼得对方往后踉跄了几步,随即蹙眉,又惊又怒地骂道:
“薛子白,你这混帐!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当真是杀疯魔了?”
此刻,反应过来的清风亦是下意识地抱住宋钰,号啕大哭起来,而一旁的明月,更是躲在厅堂门外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反观那薛子白,确是负手而立朝向二人,依旧面不改色。
见状,宋钰的火气更大了,大声嚷嚷道:“走开!老娘现在看见你就烦!赶紧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随即有拍手护着怀中的清风,柔声细语道:“不哭不哭,姐姐把那混蛋赶走了,不哭不哭啊……”
眼看着自己不受待见,薛子白也不多留,躬身道了句:“告辞。”,接着便转身离开,连看都不看身后的明月一眼,好像这偌大的白獠府同他没半点关系一般。
可他刚走了没几步,顿时便觉得一股气血逆涌而上流入口鼻,嘴中更无端多了一丝腥甜味。
“唔!”
被血呛住的瞬间,满眼不可置信的薛子白立马伸手捂住口鼻,同时小心回头望去。
身后,明月已经进了厅堂,清风的哭声也小了些,只有宋钰的声音清脆入耳:
“别担心,他以后再敢动你一根毫毛,你就来找姐姐我,姐姐我藏着杀招,走得是法子对付他……”
由此,薛子白才放下心来,扶着墙一步一咳地缓缓走着。
“咳,咳……还是太勉强了,不能运功动气的……”
望着掌中的血污,薛子白满眼茫然,心事重重地走进了自己的居室。
“若是想活命,这净雪你便不能再用了。”
闭门调息的薛子白,脑海中回忆起张源的话,不由得一声哀叹。
他并非除这净雪不可,而是除了净雪外,天下再无一剑能让他用得得心应手。
薛子白曾试过,每每握住其他的剑,他使出的剑招便会不自觉的变形,威力不足净雪使出来的十之一二。
剑,也是会挑主人的。身为剑修,这个道理薛子白是懂得。
不过,与其说是天下再无一剑合他,倒不如说天下只有一剑合他。
除了净雪外,万剑皆拒之。其中缘由,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这件事薛子白没同任何人讲过,毕竟从当今剑道魁首口中说出来这种事,未免有些太过不切实际了。
想到这儿,薛子白便将腰间净雪缓缓取下,轻轻拔剑出鞘。
温润如玉的剑骨上,映出他黯淡无神的双目。见状,薛子白不由得苦笑起来:
“练剑练剑……到头来还不是一死,没狗屁用!”
随即,便是收剑入鞘的声音。那动静听上去,竟像一声哀叹。
“净雪之于子白,犹如爪牙之于獠。合则生,分则死。”
门外人影晃荡。
“何人?”薛子白放下净雪问。
“是我!府外有人找你。”宋钰没好气地说,“我怕你又杀心骤起,所以我没敢让清风和明月来告诉你。”
话带到的宋钰,也不管屋中的薛子白如何,当即便扭头离开,嘴里还忍不住嘀咕道:
“谁家好人大半夜来找这疯子啊,指定同他是一路货色的……”
薛子白心里也正疑惑,想来自己刚回阳郡第一日,谁会如此着急地见自己?
略微思索后,薛子白的目光落在了左将军宋仟那把遗刀上,心中便有了定夺。
在服下两粒假境丹后,薛子白便匆匆赶往大门,却见一辆马车已经立在门口。
薛子白望了眼马车的御手,先前的想法便有了八九分的把握。
右将军罗春。继宋仟之后,太子高坤手下唯二的狠角色。
如此一来,车上人的身份……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薛子白跪地俯首,道:“卑职白獠侯薛子白,见过太子殿下。”
闻言,罗春瞪大了眼。
一时间双方寂静无声。
而后,便是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掀开马车车窗前的帷幕,一位顶着满脸胡子的潦草男人探出头来,低声道:
“薛子白,上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