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打赌
宋钰跃至高楼之上,放眼望去,往日熙熙攘攘的街上如今只有寥寥几人,却依稀听得人声鼎沸。
“奇怪,那家伙穿着黑色道袍,应该很容易找到才对……”宋钰颔首呢喃着,转眼又望向另一边,虽然没找到宋钰,目光却落定到那缓缓推棺的人群。
“嗯?”
宋钰看向那最前面负绳前行的人,眼中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随即顾不上找那姜荣,便跃下高楼,急急向前跑去,越跑越快,最终在宋昭面前停住了脚。
一直埋头的宋昭只顾赶路,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那双青色的小鞋占据了宋昭的视线,他才怔怔地停下了脚步,昂起伤痕累累的沧桑老脸抬头望去,映入眼底的却是哭的梨花带雨的宋钰。
“钰儿?”
鬓角微霜的宋昭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宋钰的脸蛋,生怕自己手上的老茧刮疼她,眼里似乎有些讶异。
他记得自己走时,宋钰分明还是个小女娃,而今已成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直到手心传来宋钰的体温,这个曾经面对群妖也不曾胆寒半分的天剑宗宗主,此刻眼里却闪起泪花,声音里透着些苦涩,哽咽道:
“对着哩……是我家钰儿,咱没认错人,对着哩……”
“爹!”
再也忍不住的宋钰伸开手便要扑入宋昭怀中,可宋昭却拦住,一脸歉意道:“别别别,爹身上脏……”
“就不!就不!”一向刁蛮的宋钰自然是不会顾及这些,纵使宋昭身上的汗臭让人退避三舍,宋钰也要抱住他不肯撒手,喃喃道:“爹,你老了好多……”
身后跟着的人见到这一幕,没有不叹惋感慨,那本就多情善感的红衣圣女更是眼眶湿润,红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旁的婢女颦儿见状,赶忙便合时宜地递上绢帕供小主拭泪用。
那上阴宫圣女抹去眼泪后,便走到宋昭身旁,行礼道:“宋宗主,咱们还是快些赶路,与家人团圆要紧。”
宋昭看着这红衣女子,虽不认识,却记得她是第一个主动出手帮忙的人,便点点头,道:“那就麻烦姑娘了。”
随即,众人便继续推动起棺材,宋钰也加入其中,一直送至天剑宗府前才缓缓散去。
待宋钰敲响门环,出来迎接的小门童看见宋昭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而后便转头去告知家母林芸。
得知消息的林芸顾不上穿鞋,踩着足衣便急急跑了过来,扑进宋昭怀中,一口一个“宋郎”地叫着,和宋钰一模一样,亦是泪眼婆娑地抱着不肯撒手,全然没半点家母的稳重模样。
宋昭看着怀里的妻女,只觉得这些年的仗没白打。同妖族争斗,别人是什么目的他宋昭不清楚,反正他自己只为了怀中这二人。
而后趁着宋昭去梳洗,母女二人一个亲自下厨,一个帮忙搭手为宋昭做了回家的第一顿饭。
桌上,宋昭一边吃着饭,那母女二人便在邻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碎碎叨叨念着他不在的这几年,府中上下发生了什么事,蜀阳国又发生了什么事。
当说到温宏死后,宋昭便突然顿了一下,放下手中碗筷,诧异追问道:“那温剑圣真死了?”
宋钰点点头,眼神便黯淡下去,“虽然女儿也不相信,但那是亲眼所见,由不得我不信。”
说完,宋钰才忽然想起姜荣的事,于是她便不顾林芸的阻止,没等宋昭吃完饭就急忙拉起他前往自己厢房园林,只为让宋昭看看那些写在梨花树下字。
虽然那一地狼藉已经被宗门内的杂役打扫干净,可那些字却留了下来。只见宋昭缓缓俯下身子,初见那些字时,他自己也不由得有些惊讶,可越看越觉得眼熟,便忍不住伸手触摸字迹,而后便皱眉道:
“这字是那姜道长写的没错,可这字里的剑意……”宋昭皱起眉头站起身来,脸上表情不定,“倒像是那温剑圣的。”
随后,宋昭看见了那被宋钰踩坏的“风雷”二字,虽然被毁,可宋昭还是认出来了,便忍不住点头,道:“错不了,这剑意就是那温剑圣啊。”
“这怎么可能,那姜荣分明就不会用剑,他还来找我——”
说到这儿,意识到说漏嘴的宋钰赶忙捂住嘴巴。可宋昭听得是明明白白,瞪着眼睛看向宋钰,道:“找你干嘛?学剑吗?”
“没有啊。”宋钰的眸子瞟来瞟去,没个定处,“女儿乖得很,你不在的这些年,只学女红不学剑。”
听了这话,宋昭沉默着也不说话,只是背过手去,就盯着宋钰看,看得宋钰不敢抬起头,没过多久便自己败下阵来,一鼓作气全招了:“好吧好吧,我确实学了剑。”
“你——”宋昭扬起手刚要发火,宋钰便立马举手求饶,赶忙抢先喊道:“但女儿只学了一点点!”
“一点点?”宋昭被宋钰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怎么个一点点法?”
“嘿嘿,”见状,宋钰便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指,轻轻捻在一块儿,“大概……应该……估计……就这么一点点吧。”
宋昭看着宋钰的调皮模样,只是皱起眉头,问:“那你是几境修为啊?”
“嘿嘿,”宋钰拍拍手,一脸得意,“也才区区地字甲等的境界吧,不值一提。”
“什么?地甲?!”宋昭听了宋钰的话,又惊又气,扬手便要打,“臭丫头,你才十六岁啊,都快赶上你爹爹我了!”
宋钰见势不妙,急忙抱头大喊道:“不是我的错,都怪薛子白!”
“薛子白?那个南瞻部洲元武国的玉面剑仙?”听到这话,宋昭便停下了手,生怕冤枉了自己的女儿,问:“关他什么事?”
见自己又逃过一劫,宋钰便点点头,缓缓将宋昭扬起的手按下,慢慢道:“您别急嘛,听女儿给你娓娓道来。”
“当时他来小燕子的朝廷找茬,而后我便和他打了架,再接着……”
“等等……”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宋昭皱起眉头,“你和薛子白打了一架?”
“对呀!”说到这儿,宋钰便有些得意,嘴角高高扬起,手比作刀状挥下,兴奋道:“我一剑下去,就把他的斗笠劈成两半啦。”
“啊?!”听了这话,宋昭不禁脸色发白,神情骇然,却听见宋钰又继续说道:“不过他什么事也没有,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还把女儿比试的剑斩断了,临走时又装模作样地喂了女儿剑招,所以我才能步入地甲境。”
听到这儿,宋昭才松了口气,望向宋钰,想要言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得叹了口气,道:“唉,你呀……爹爹不让你练剑,是为了你好。”
“学了剑,便算是踏入修行之路,成了人族的修士,总归有一天就要去仙魔疆的。”
说起仙魔疆,宋昭便沉默了,良久后才缓缓道:“咱们天剑宗的弟子,你的那些师兄弟,去的时候算上你爹爹我,共计一百零三人,而今……”
说到后面,宋昭便只是摆摆手,绷着嘴唇不再言说了。宋钰见宋昭伤感,便挽起他臂弯,道:“去就去呗,你女儿我天资不比那薛子白差,他能在仙魔疆扬名立万,女儿为何不能?”
可宋昭听后却摇摇头,沉重道:
“你的那些师兄弟们,论天资,哪一个不是百年难遇的天之骄子,千载难逢的剑修奇才?不还是只见去的没见回的,说句难听的,不是爹爹打击你,那仙魔疆的尸山里,最不缺的就是像你这样天赋异禀的人。”
宋昭这话明显是吓住了宋钰,便见她撅起小嘴,呢喃道:“那到时候他们叫女儿去,女儿就藏起来,看他们能怎么办。”
听了这话,宋昭却哑然失笑,道:“那你这丫头还学剑干嘛?”
宋钰昂起头,一脸的不讲道理:“我学剑,我乐意!”
一旁的宋昭却只是哭笑不得,摇摇头后,道:“当初爹爹我也是你这个想法,可有些事嘛……”
说到这,宋昭便停住了,本想思索着给宋钰说得更清楚一些,却发现越想说清楚,其中道理便越说不清楚,只得望向宋钰,无奈地摇摇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有些东西很重要,重要到人的嘴说不出来,人的手也写不出来,就好像薛子白的那记玉龙寒般,明明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看见,为何就你宋钰一个人看明白了,领悟了其中的剑道真意呢?”
被宋昭这么一点拨,宋钰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底却透着茫然,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宋昭见自己女儿确实有灵性,便不愿再多嘴,怕坏了她的心境,只是道:“所以啊,这学剑是如此,你不得不去仙魔疆的缘由亦是如此,做人做事更是如此,只得靠自己去悟才行,所谓的书不可尽信,言不可尽听,也是这个道理。”
听了这话,一脸懵懂的宋钰突然咧嘴笑起来,眼神灵动,问道:“那爹爹方才的话,女儿是信,还是半信,还是干脆不信呢?”
“呵呵,你呀……”宋昭便伸手用力敲了敲宋钰的脑袋,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古灵精怪的滑头,便哭笑不得道:“自个儿悟去。”
“悟就悟,你别动手啊……”宋钰摸摸脑袋,撅着小嘴,哭唧唧的模样。
宋昭看到那委屈巴巴的宋钰,心里便软下去了。虽然他本意是不愿让宋钰学剑的,可这丫头听不得劝,又是块顶好的料子,于是宋昭便想着不如由堵变疏,既然她宋钰愿意学,那索性让她学个够,学精学透,让她以后上了仙魔疆,成为谁也奈何不了的天下第一,成为古往今来独此一位的女剑仙。
由此,宋昭便又将目光落在了那些字上,似乎随意问起,道:“丫头,既然你想学剑,爹爹可以不拦着,不过爹爹只有一个要求。”
说着,宋昭便伸手指向地上姜荣写的那些字,道:“这字中剑意你已见过,那不如你我父女二人打个赌,爹爹管你用剑也好,用笔也好,无论什么方法,三日之内只要能再重现出来,以后你学剑爹爹不但不管,爹爹还得用心教你咱天剑宗的剑。”
听了这话,宋钰不禁两眼放光:“真的?”
“爹爹说话向来算数。”随即,宋昭便脸上阴沉下来,低声道:“可三日之后,你若是重现温剑圣的剑意,爹爹就要废去你的修为。”
“从今往后,你就得乖乖听爹爹的话,找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如何?”
说罢,宋昭便话头一转,压低声音,商量道:“我看颜瑞那孩子就挺好,你和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咱身份比不上人家,有些攀高枝了,可那孩子喜欢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听了宋昭的话,宋钰却是一个劲儿的摇头,蹙起秀眉,道:“不听不听,照爹爹的意思,似乎料定了女儿完成不了。”
说完,宋钰运转真气,抬手道:“不就重现个剑意而已,那用得了三日。”
“爹爹,借你剑一用,女儿今天就完成给你看。”
语毕,宋昭腰间佩剑便脱鞘而出到了宋钰手上。宋昭见到宋钰以气驭剑的本领,尽管已经有所预料,可还是有些惊讶。
下一刻,宋钰便摆开架势蓄意,手中的剑也跟着颤动,萦绕在宋钰周围的气流,也随着她的一呼一吸,缓缓流动旋转,竟在宋钰脚下生出一个小小的气旋,园林里的落叶皆被吸纳入其中,包裹在宋钰周围。
一旁的宋昭见到宋钰的起势,隐隐约约中有些温宏的影子,不由得心里犯嘀咕:莫非真让这丫头练成了?
“呵!”
电光火石间,只见宋钰娇躯一震,手中剑猛然刺出,可那刚刚积蓄起的剑意却被这动静扰乱了。
“嗯?”宋钰见情况不对,赶忙收剑止损,随即又一剑刺出,可情况不但没有好转,那剑意却越来越少。
“呵!”,“呵!”,“呵!”
宋钰一连刺了几下,那点仅存的剑意也被她全呵没了,一旁忍俊不禁的宋昭 只得绷着脸不说话。
可不愿认输的宋钰又换了个姿势,结果一点动静也没有,倔强的她伸出手来,学着铸剑匠人,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剑身,然后一本正经地望向宋昭,煞有其事道:
“爹爹,你这剑有问题,怨不得女儿!”
“瞎说!”宋昭负手缓缓走近宋钰,将剑夺下放回腰间,“你呀,还有三天时间,好好琢磨啊。”
说完,便转身离去,任由宋钰如何撒娇哭闹也不回头,一边走出园林,一边坏笑,嘴里喃喃道:“呵呵,傻丫头,那温剑圣的剑意你爹我悟了二十多年也没参透,这才半天功夫你真以为你行啦?”
这点,老江湖的宋昭自然不会告诉宋钰,否则那丫头肯定不会同意和自己打赌。至于赌约的输赢,宋昭根本不在乎,他只想逼宋钰一回,把她的潜能全逼出来。
思索着,宋昭便走到了天剑宗的大门前,却正撞见那小门童领一锦衣公子进来,没等宋昭认出那人,倒是那人先看到了宋昭,而后便兴冲冲地跑上前来,喊了声:
“师父!”
熟悉的声音想起,宋昭这才明白过来,笑道:“原来是颜瑞回来啦!你等着,我去把钰儿喊来。”
说罢,宋昭就转身往回走去,可下一刻颜瑞却拉住了他的手,讳莫如深道:“师父,此次出宫是有事同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