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二妖乱山门
青城山下,芳草萋萋,而不远处的那片人间烟火,正是蜀阳国素有天上人间美誉的京城。
在那京城天街近处,各色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稀奇古玩,应有尽有。远处亭台楼阁上,各家姑娘探出摇曳身姿,媚眼如丝,往来行人不被迷得驻足观望。楼内五陵年少诗酒行歌,各家公子觥筹交错,左右尽是天香国色,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应答如流,好不快活。
一个天上人间怎够形容?
忽而听见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楼内一酩酊大醉的公子哥不乐意了,穿好衣裳从温柔乡里爬了出来,嚷嚷道:“哪儿来的军痞,敢骑着马儿这般招摇过市,坏我兴致。”
说罢,这位公子哥便在左右美人搀扶下,眯着眼来到窗前往外轻轻一瞥。
只见尘土飞扬,一队穿着黑甲的兵马鱼贯而行,领头的那位,是个头戴青斗笠,身着白衣的少年。其身下的白马坐骑更是一匹神骏,龙脊贴连钱,银蹄踏白烟,飒沓如风。
那各楼里的姑娘们见了这位白马少年,没有一个不脸红的,纷纷伸出纤凝玉腕,攥着手中的粉红绢布朝那位白马少年招摇,莺声燕语道:“好哥哥往哪去呀,来奴家怀里歇息再走也不迟啊!”
自然那公子哥旁边的美人也不例外,只见她低着脑袋,羞答答道:“一袭白衣胜似雪,双目流光若寒星……”
“嗯?”那公子皱起眉头,望向方才吟诗的美人,似有不悦。
另一位美人见了,连忙察言观色道:“妹妹这诗说的,自然是公子您啦。”
说着,便笑盈盈地倒在了公子哥怀里,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那先前吟诗的美人,自然也借机小鸟依人般贴了过去。
那公子哥不傻,虽然面上应了两位美人的歉意,可心里却还记恨着那位白衣胜雪的少年。
男人最记恨的,莫过于同自己怀里的女人卿卿我我时,她却含情脉脉地看着另一位男子。
同样记恨那位少年的,还有两个身着黑斗笠,全身穿着严严实实的男子。
方才那队兵马走过街道时,这两人瞪大了眼睛望向带队的薛子白,眼里满是疑惑不解和惊讶。
更多的,是愤怒和畏惧。
“那薛子白,怎么会来蜀阳国?”其中一位眼睛长得一大一小,扭头小声问向身边那位同行的,“莫不是仙魔疆那边……”
“有这个可能。”同行的一边回答,一边拉着大小眼远离人群,“这次仙魔疆大战,说是大家一起出力,可那七十二洞妖王没一个参战,净让些臭鱼烂虾上去送死,明摆着是在拖。”
“拖?拖什么?”
二人说着便进了间酒肆,点了两三清酒便面对而坐。壮汉见大小眼还不开窍,不由得皱起眉头:“还能拖什么,当然是……”
下面的话,壮汉警惕地左右观望,见四周都是寻常人,这才低声说道:“当然是拖到妖祖被咱们找到啊!不然你以为咱们出山是为了什么?”
“哦……你看我这脑子,不记事。”大小眼讪讪说,可突然他察觉到事有蹊跷,便又皱起眉头,问道:“不对啊青兄,就算仙魔疆打完了,可这薛子白也该回他的大元,怎么会来到蜀阳呢?”
让那大小眼唤作青兄的壮汉刚拿起一杯清酒,被他这么一提醒,立刻放下了手中酒,脑内顿时闪过一个念头:
“莫不是那薛子白,已经找到了?”
此言一出,吓得二人噤若寒蝉。大小眼知道,这事隐秘得很,问不了别人,便看向壮汉,道:“先前我看见,那薛子白是从西边那座山上下来的,要不咱俩去看看?”
壮汉一听,知道事已至此,唯一的方法便是亲自看看,便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放下酒钱,道:
“走,看看去。”
————
姜荣呆呆地躺在床上了,双目无神。净心湖面,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自从知道爹娘死后,姜荣一连几天都保持着这呆呆傻傻的模样。
“姜师弟!姜师弟!”自在峰上,陈拾命冲着茅草屋大声嚷嚷着。
他知道姜荣就在里面,可姜荣就是不肯出来见他。
陈拾命本想下去看他的,可温宏交代过,现在正是姜荣“渡心劫”,“磨心性”的关键时期,只能靠他自己,谁来都是帮倒忙。
想到这,陈拾命只得皱着眉头转身离去,又退回青城山上。
陈拾命不懂什么修行之道。虽然师父温宏总说他的这四个徒弟,自己可塑性最好,根骨最正,可他陈拾命就是比剑比不过大师兄,比读书也比不过二师兄。
可即便如此,这些师兄弟们,没一个看不起他。
所以他陈拾命没什么宏图大志,就想自己的师兄师弟们平平安安的,师父也平平安安的。
陈拾命回了青阳宫,第一件事便是去温宏的道房,看看他老人家的药汤吃完没。
不曾想他刚推开房门,便见温宏坐起身来,那满头白发竟然根根倒竖,好似山中那暴怒的老白猿。
轰隆隆——
云头之上,怒雷滚滚。
“师父,你这是……”无形的压迫朝陈拾命袭来,吓得他瘫软在地上
“不许跪!”温宏呵斥道,“站起来,去大殿里躲好!”
“徒弟知道了!”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陈拾命还是听了温宏的话,赶忙跑进了大殿内。
山下,先前天街里的两位斗笠客,须臾间便已经到了青阳宫山门前。
“嗯,这个味道……”那大小眼抽动鼻尖嗅了嗅,不由得眉开眼笑,“青兄,是这儿了,妖祖气息就在这儿,错不了!”
“哼,这天下还真有不要命的人。”那壮汉眼神鄙夷地看向山上的青阳宫,“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庇佑妖祖,还是个修道之人,倒也稀奇。”
“青兄,既然妖祖已经找到,待我回去通报——”
“通报什么?”没等大小眼说完,那壮汉便摆手摇头,“你我联手,直接攻下这道观便是,若等其他兄弟到来,被抢了功劳不说,这妖祖说不定又没了踪影,反倒弄巧成拙。”
那大小眼思索一番后,便点头道:“便依青兄所言。”
说罢,那大小眼高高跃起升至半空,手中掐诀,嘴里念念有词,不多时,身下便结出一个巨大的法罩。
“去!”
随着大小眼抬手一指,那法罩便飘飘悠悠落在了青阳宫上,将整座青城山笼罩住。
青阳宫内,温宏看着天上那层淡淡的紫罗轻纱,不由得喃喃自语:“该来的还是来了……”
山下,那大小眼悠然落地,得意洋洋道:“青兄,这法罩由我本命物织成的,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你我二人入关,只管放手厮杀,绝对不会有人能妨碍到咱们。”
“想不到喜兄还有这本事,倒真让青某人开了眼。”那壮汉对那大小眼抄手作揖,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咱的能耐也不低。”
“今日,也让喜兄瞧瞧洒家的本事。”
说罢,那壮汉向前走去,前脚刚踏入山门,便见阵阵金光化作刀剑乱舞朝他袭来。
壮汉见状,双足点地高高跃起,与那金光擦肩而过。
待壮汉落地后,却见前方的虚空中,隐隐似有座大罗金仙神像的虚影,朗声道:
“青阳宫乃雷祖圣地,大胆妖孽,怎敢逾越雷池,玷污——”
“聒噪的东西。”
那尊大罗金仙还未说完,底下姓青的壮汉便已经急不可耐,一个大跳跃至空中显出真身,原是一头通背白鳞的大青兕。
只见那青兕生得青面獠牙,冲着那神像虚影放声咆哮,刮起阵阵罡风竟然将那神像虚影生生吹灭。
“哼,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那青兕收了本相,又化成蒙面壮汉模样,眼里尽是睥睨之意。
“青兄同他费什么话,我先行一步。”
说罢,壮汉身后的大小眼一跃而起,眨眼便已经到了青阳宫外。
见状,那壮汉刚要抬步追上,下一刻,却见大小眼从山上反身跌落下来,那模样仿佛是被什么丢下来的,狼狈至极。
“喜兄,这是什么情况?”壮汉赶忙扶起大小眼问。
“呸!”那被摔得灰头土脸的大小眼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啐了口唾沫,低声道:“不知道啊,我还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就……”
后面的话,那大小眼没脸说了,也用不着他继续说下去,因为下一刻,便见温宏的身影出现在山头之上。
“咳咳……”温宏轻咳两声,抬头瞥了山下二人一眼,喃喃道:“一只小蜘蛛,一头小青兕,也想乱我青阳宫?咳咳……”
温宏虽是病怏怏的模样,声音也小,可山下那两位却听得真真切切,便知道这是为内力深厚的大能,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温宏见山下两人没了动作,不由得皱起眉头:“蠢东西,愣着干嘛,还不快滚。”
“滚?前辈说得倒是轻巧。”说罢,大小眼站直了身子,随即恭恭敬敬朝着温宏拜手作揖,道:“晚辈北俱芦洲千虫窟喜进,见过前辈。”
那壮汉见大小眼自报家门,便也有样学样,道:“晚辈北俱芦洲大雷泽青蒙,见过前辈。方才是晚辈们不懂礼数冒失了,多有得罪,还望前辈海涵。”
“前辈若是原谅我等,还望让我等上山进观,共叙归还妖祖一事。”
“妖祖?”温宏皱起眉头,神色凛然,“我这里没你们要找的东西,二位,请回吧。”
二人听罢,面面相觑,而后便当着温宏面活动起筋骨来,异口同声道:“既然前辈不肯,那我等也只好自己来拿了!”
下一刻,二人同时双足点地弹射而出,好似云中飞燕般一起向着温宏左右攻杀而去,直取咽喉。
随即却见温宏身形虚闪,刹那间,寒光蔽目,喜进与青蒙二人只觉得眼前一白,跟着手臂便传来钻心的疼痛。
“啊!”
二人双腿借力反退至山下,相视一看,方才见被温宏各自斩去左右一臂。
“这是……剑伤?”喜进看着手臂上平齐的伤口,眉头紧皱,“可那位老前辈手中可没有剑啊。”
“呵,你再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青蒙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随即落下额头,“这点子扎手着呢!”
喜进听罢,凝神注视,方见那温宏周围的四方天地里,密密麻麻地全是极致的纯粹剑意,每一丝每一缕都是历练了百年之久。
这等境界,早已做到“剑在心中”,哪里还需要身外的三尺青锋。
“天字境……”喜进皱起眉头,好似黄莲在口。
“小娃娃,刚才只是警告。”温宏负手道,脸上依旧是纹丝不动,“见你们也算懂礼,老身便再多嘴一句,你们的境界虽然是地字境,却隐隐可触摸天字门槛,向来平日里肯定没少修炼吧?呵呵,修行不易,若再不出走,可就得把这点道行全交代在这儿喽。”
温宏说得云淡风轻,山下那两人却听得心惊肉跳。
三人境界虽是一字之差,可本领却是云泥之别。喜进见温宏四方的滔天剑意杀机弥漫,又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臂,不由得打起退堂鼓。
他望向身旁的青蒙,缓缓道:“青兄,既然这点子扎手,况且这方小天地里还有我的紫罗轻纱罩着,一时半会他们也跑不出去,不如咱们先回去搬救兵,如何?”
“救兵?呵呵……”青蒙又是一声冷哼,随即活动起筋骨,似乎准备再战温宏,“喜兄若是怕了退身便是,何须说这么多话。”
他之所以有再战的勇气,全然是凭脑海中的一个猜想。
青蒙想,这位青阳宫的老前辈剑术如此了得,又有如此精纯的剑意傍身,杀两个地境小妖还不是眨眼的事?那他为何还要非如此口舌呢?
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他不过在装装样子。毕竟刚才自己与喜进一同攻上时,这位前辈完全有机会斩落二人的首级,可他却偏偏了砍到了手臂上——分明是他砍歪了才对。
所以他青蒙决定赌一把,赌对了从此便是妖族名垂千史的英雄,赌错了就烂命一条。
像他这般名不见经传的小妖,需要的不正是这样一个机会吗?
喜进见劝不住青蒙,便只得摇了摇头,化作一缕青烟遁形而去。温宏见吓退了一只,心里不由得放松了些。
青蒙猜得没错,染上伤寒的温宏此刻手脚冰凉,体内的真气全被用于催动剑意,完全是在强撑。
本想借着装腔作势吓退这两只小妖,不过现在看来,那只目光狠毒的青兕看上去可没那么好糊弄。
更有可能,自己这虚张声势的样子,已经被他完全看穿了。
“呵……娃娃,你这脑袋聪明着哩。”疲惫的温宏收了剑意,后背汗如雨下,“若是找个像样的师父传授点化一番,未必不可成大器。”
青蒙听罢,笑了,脸上尽是得意。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索性扯下身上的衣衫斗笠,虎躯一震,断臂眨眼间便再生,露出青鳞覆盖下被锤炼千万遍的遒劲肉身,似要同温宏死斗。
“那晚辈就斗胆,请前辈好好点化我一番。”
说罢,青蒙单足发力,随即地面便塌陷下去。
下一刻便见青蒙双腿离地,朝温宏奔袭而去,势如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