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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暗室除去心中念,方于字中见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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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温宏散了青阳宫的弟子后,这青城山上便冷清了许多。如今王崇云殒命的消息传来,山上便更冷清了,尤其是在春寒料峭的月份,睡在茅草屋里的姜荣也能感觉到山上的冷清。

    “咳咳……”远远地,从青阳宫里传来咳嗽声。

    姜荣皱起眉头翻了个身,脑海里全是师父佝偻着背咳嗽的模样,却又无可奈何。

    他陈拾命说,师父知道王师兄死后,当时就倒了下去,这一倒,身体的健康便没了。从那以后,师父便染上了顽固的寒疾,身体状况也是越来越差,也越来越像个老人。

    似风中残烛,一吹即灭。

    “咳咳,咳咳……”

    道房里,烛光摇曳。温宏穿着薄衫躺在床上,每次咳嗽胸口都痛不欲生。

    即使这样,他也挣扎着坐起身子,颤颤巍巍地盯着房门。

    没一会儿,一只似冰雕玉砌的手推开了门。只见刘延晦站在门外,身上背着行囊,手里还端着碗,恭恭敬敬地对着温宏鞠了一躬。

    “啊……”温宏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眼刘延晦,瓮声瓮气道:“怎么……你也要走了?”

    “下山看看。”刘延晦回答。

    “那,咳咳……”温宏又是一声轻咳,“那还回来吗?”

    “若是青阳宫还在,徒弟自然会回来。”刘延晦一边说着,一边走进门将药放在了温宏床头。

    温宏看向刘延晦,沉默着不说话,良久后才开口问:“延晦,这四个师兄弟里,你书看的最多,懂得也最多。”

    “师父问你,你心里是不是怪罪师父,觉得是师父害死了你王师兄?”

    刘延晦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温宏看着刘延晦的脸,目光灼灼,“没有你下什么山?”

    “不下山,难道就这么等死?”刘延晦抬头看向温宏,“像王师兄那样?”

    “你!”温宏瞪大了眼睛,干燥的嘴唇被绷得裂开。

    他望向刘延晦,可随后眼神又缓和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师父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怪罪师父的。”

    “怪师父为什么当初不争,现在又要争了,还收了个——”

    温宏说到这,停住了。刘延晦明白他的意思,却摇了摇头,道:“师父收谁做徒弟,我管不着,可既然师父认了他,那他便是我刘延晦的师弟。”

    “既然是我的师弟,那我刘延晦便是要护着的。”

    “呵呵呵……”温宏看着刘延晦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竟能说出这种人情味的话,不由得笑出声来。

    “师父笑什么?”

    见刘延晦问,温宏摇头不答,只是说道:“都说你们读书人讲究知行合一,格物致知,怎么到你这儿偏偏成了口是心非呢?”

    刘延晦听了,红着脸,喃喃道:“记得吃药师父,延晦退了。”

    说罢,刘延晦便抄手作揖,关了房门退了出去。

    屋外,起夜的陈拾命瞧见刘延晦这副装扮,不由得愣住了,赶忙上前问道:“师兄可是要下山?”

    身后突如其来的询问,吓得刘延晦一激灵,回头便在陈拾命的脑门敲了敲。

    “说话别这么突然,笨!”

    “哎哟!”陈拾命揉着额头,眼里闪着泪花,小声问:“师兄……你这是要下山吗?”

    “不然呢?你以为是穿着玩儿啊!笨!”刘延晦笑着又敲了敲陈拾命脑门。

    “哎哟,疼疼疼……”陈拾命捂着脑门,生怕刘延晦又给他敲一下。

    他这位刘师兄,手上骨头比肉多,敲人痛着哩。

    陈拾命见刘延晦去意已决,嘴里念叨着:“那,师兄多久回来啊……”

    刘延晦没有立刻回答。他昂起脑袋,抬头向碧落崖望去。

    碧落崖上,那尊葱葱郁郁了百余年的大桃木,竟生出了几张枯黄的老叶。

    刘延晦知道,时候要到了。

    “快着哩。”刘延晦说。

    “那你可得注意点,”得到回复后,陈拾命便絮絮叨叨起来,“要是有人让你去降妖除魔什么的,可千万记得你是读书人,别——”

    “嘿,你小子怎么婆婆妈妈的,什么时候也敢对师兄训话了?”刘延晦双手背在腰后,笑眯眯地看着陈拾命,“把手伸过来。”

    “啊,别了吧师兄,我额头还痛着呢……”

    话虽这样,可陈拾命还是颤抖着将手伸了过去。

    他本以为刘延晦会狠狠打自己手掌,却不曾想刘延晦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纸,轻轻放在了陈拾命手上。

    陈拾命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沓已经写好的符箓咒印,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经文。

    “刘师兄,这是……”陈拾命看向刘延晦,一头雾水。

    刘延晦没有理会他,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道:“我问你,咱青阳宫的雷诀,你会使吗?”

    “当然会啊!”陈拾命说道,可随后声音又消了下去,“只是我使出来没什么用……”

    “没事,会使就行。”刘延晦说完便拍了拍陈拾命肩头,“我下山后,要是有人来找麻烦,你就用这些符箓撑一撑,听见没?”

    “哦……”陈拾命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对了,拾命啊,还有一件事……”刘延晦刚开口,陈拾命的头便看向了他。可说了一半却停住了,似乎想了很久才继续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记得照顾好师父和小姜。”

    交代完这些,刘延晦便要准备下山了,刚走下几步石阶,却听见身后传来陈拾命的声音:“师兄不给姜师弟讲讲吗?”

    “算了算了。”刘延晦站住了脚,回头看了看陈拾命,随后大手一扬,道:“快回去吧。”

    说罢,刘延晦迈开腿朝山下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

    姜荣看着净心湖,听着传来寒水瀑布落入湖中的水花声,心里乱糟糟的。

    他望了这湖十一年了,整整十一年的光阴,他姜荣都被锁在这自在峰上,也不见这湖面下降一分一厘。

    姜荣再也受不了了,他撅了毛笔,气冲冲地上了青阳宫。

    “诶,姜师弟,你怎么……”

    温宏道房外,陈拾命正端着药往这边走来,却见姜荣突然出现在宫内。

    没等陈拾命说完话,姜荣便一把推开温宏的道房走了进去,嚷嚷道:“我不练字了!”

    道房里,躺在床上的温宏背对着姜荣,瓮声瓮气道:“回去。”

    “我不练了!”姜荣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

    温宏转过身来,缓缓坐起身子,眼睛盯着姜荣,嘴里还是那句:“回去!”,只不过声音重了些。

    姜荣听见了也不动,只是愣愣站在温宏面前。外边的陈拾命听见动静,赶忙便端着药冲进房来,一边将药放下,一边慌慌张张说道:“对不起师父,姜师弟我没拦住,我这就把他拉出去。”

    说着,陈拾命对着姜荣使了个眼色,便伸手要去拉他,不曾想姜荣抬手便将陈拾命的手打落,弄得陈拾命只得讪讪收了手。

    温宏见状,脸色更差了,道:“跪下。”

    陈拾命一听,便乖乖跪了下去,而身边的姜荣却站得笔直,颇有不死不休的气势。

    “跪下!”温宏又是一声呵斥,房间外传来雷云滚滚的动静。

    伴随着声声雷鸣,倔强的姜荣终于是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脸色阴沉的温宏看着面前的姜荣,挣扎着站起身来。本想好好教训一番,犹豫良久后还是舍不得下手。

    毕竟才十几岁的小娃娃,懂个啥?又正是贪玩好耍的年纪,无非是山里待烦了而已。要真打他,反倒惹了恨。

    想到这,温宏的气便消了,问:“你不练字了,又想干嘛?”

    “下山去,找我爹娘。”姜荣脖子一昂,答得响亮。

    “找你爹娘?”温宏眉头一挑,眼睛看向窗外的景色。

    那窗里的春景,正是碧落崖上那尊大桃木,而今亦是凋零过半。

    温宏望向桃树,又望向姜荣。他知道姜荣之所以静不下心来练字,就是因为心里想着他的爹娘。

    练字,最最忌讳的,便是心中有杂念。

    “看来时候到了。”温宏喃喃自语,随即负手从二人身旁走过,“你们两个站起身来,跟我走。”

    二人面面相觑后,随即站起身来,虽然不知道师父要做什么,却依旧老实跟在他身后。

    温宏领着二人走出道房,穿过走廊,缓缓走近大殿。

    大殿内静谧无声,大概是青阳宫少人的缘故,显得那三座神像格外森罗肃穆,让人心生敬畏。

    温宏领着二人转到神像后面,那里有个小门,上面还配了把铜锁。

    陈拾命记得这个门,以前有香客上山祭拜时,若是要过夜,便可以在这门后的客房里睡一宿。

    可自从温宏遣散众多师兄弟后,不知怎的,这青阳宫的香火和福源好像也跟着,上山的香客越来越少,更别提留宿的,到了最后,温宏索性便关了客房,省的天天打扫,麻烦。

    “师父怎么又想起把这门打开来了?”陈拾命歪着脑袋思索着。

    姜荣不知道这些事,毕竟他入了宫没多久便被关在山里,现在满脑子就想着找爹娘。

    “姜荣,你不是要找爹娘吗?”温宏推开门,回头看向姜荣,仿佛猜到了他的心里话,“进去看看吧。”

    说着,温宏从供奉神像的烛台上,取来照明的油灯递给姜荣。

    姜荣接过油灯,伸腿迈过门槛走进黑黢黢的门后,打着灯转一圈后,却发现这不过是一间客房。

    一张床,一扇窗,一个小木柜,仅此而已。

    “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姜荣转过身来看向温宏,眼里满是不解。

    “你不是要找爹娘吗,”温宏说道,“那我就实话告诉你,这就是你爹当年休息的地方。”

    “我爹?”姜荣看了眼这寒酸地,一脸狐疑,“就在这儿?”

    温宏见姜荣不信,便拉开抽头的小木柜,从里面翻出一张泛黄的信件递给姜荣。

    “你是学过字的,自己看看吧。”

    姜荣从温宏手中接过信件,半信半疑地打开一看,却见开头便是“告尊师温宏,道徒姜权不孝”,云云,等姜荣细细看完,才明白是一封家书。

    是一位叫姜权的人,寄给温宏的家书。虽然心里没有提及姜荣,却出现了外公赵宽的名字。

    字里行间内,姜荣猜出来了七八分,却依旧是难以置信。

    温宏见姜荣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便自顾自地说道:

    “当年你爹学了青阳宫的剑,下了山便被下面的人封了个什么剑道魁首,又在南洲的某小国里,当了个什么什么神威大将军,听着唬人,不过想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毕竟下面的人没见过世面,剑术都不怎么样。”温宏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胸前的胡子也跟着晃荡,满脸的不屑。

    “师父,咱青阳宫还有这号响当当的人物?”陈拾命摸着脑袋,脸上满是得意,“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那后来呢?”姜荣打断了陈拾命的话,迫切地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嘛……”温宏看着姜荣,突然沉默了。

    他知道要是再往下说,这娃娃的身世就保不住了,索性省了前因后果,直接道:“后来他就死了,连同你娘一块儿死的。”

    “啊?死啦?”陈拾命听罢,不由得惊呼,一脸的痛心疾首,“可惜可惜,不然我高低要缠着他,叫一声师兄。”

    “不可能!这不可能!”姜荣眼里噙满泪水,手中烛油滴落在地。

    “你一定在骗我,我外公说了,我爹是赫赫有名的大剑仙,他怎么可能会死?”

    “剑仙?呵,剑仙又怎样?”温宏看向姜荣,烛光在他脸上阴晴不定地摇曳着,“实话告诉你,你爹的剑术是我教的,那我是不是比你口中的那个剑仙还要厉害一筹?”

    “可你看看我现在这模样,不照样是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吗?所以人啊,该死就得死,留不住的。”

    姜荣听完温宏的话,只觉得脑海中没了方向,身体一倒,瘫坐在地上。

    温宏见自己这个徒弟心中杂念快被除掉,便决心再加一把火,道:“现在我已经都告诉你了,你若是不信,还要去找你的爹娘,我温宏也不拦着。”

    “毕竟若不是看在你爹的在天之灵,单从根基上来讲,你还没资格入我青阳宫的门。”

    说完这句狠话,温宏转身便走出了房间。至于是谁高攀了谁,他心里任何人都清楚。

    “哎,师父!”陈拾命看着病怏怏的温宏走远,本想前去搀扶,可又放心不下瘫在地上的师弟。

    犹豫再三后,他还是跟着温宏走了出去,留下欲哭无泪的姜荣待在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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