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韩庭明拜见青阳宫
在那苦山下,不远处便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河水,取名游龙湾,其虽面积不大,却刚好将柳城环绕起来,外人若想进来,须得乘船而入,里面的人若想出去,也得过着游龙湾才行。
远远地,便听见有悠扬箫声传遍河面湾内,扬扬洒洒,只叫人心旷神怡。
此刻已入四更天,借着两岸渔火,便见游龙湾内,早有一叶小舟徐徐而行。船上载着的,正是韩庭明一行人。
韩庭明立于船头临风御箫,一曲毕,便负手收了手中竹箫挂于腰间。身后,船舱内的敖舒听得欢喜,便探出脑袋,问:
“喂喂,姓韩的,这曲子叫什么名儿啊?”
韩庭明回首,眯眼笑道:“说了你也不知道。”
说罢,便俯身钻进船舱内。他答应过敖舒,事成之后是要吹曲给她听的。
敖舒不高兴了,吐了吐舌头:“略略略,小气鬼。”,可之后仍不死心,又问:“那你能教我吹箫不?”
韩庭明摇摇头:“不成不成,要是你会御箫了,我就请不动你了。”
“那以后,谁还替我降妖除魔?”
敖舒听罢,不乐意了,别过头去,道:“哼,你们这些修道的,就会算计,心眼子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随即又双手托着下巴,眼睛望向身旁熟睡的姜狗儿,喃喃道:“话说,你真要带上这孩子?”
韩庭明没有做声,目光亦是看向姜狗儿,心里却有些后怕,嘀咕道:“我和他此刻不过萍水相逢,不能让他吸了气运吧?”
敖舒见韩庭明没有搭理自己,便撇了撇嘴角,自言自语道:“反正我可不愿同他一路。”
“可是,总得有人来管着他啊。”冷不丁地,韩庭明说道。
听了这话,敖舒又不乐意了,道:“这天下有那么多三流九教,偏偏就你韩庭明管得,其他人管不得?”
“也是……”韩庭明挠挠头,“可把他在放哪儿呢?”
“我看,这西牛贺洲的达摩院里就挺好。”敖舒眨巴眨巴眼睛看向韩庭明,“你觉得呢?”
“唔,不成……”韩庭明摇了摇头,“要是这小子发发威,把整个西方极乐世界都超度了,那我韩庭明纵有十条命也是不够偿还的。”
“那……放在东胜神洲那位青牛老道的观内,如何?”敖舒又问。
“不成不成,你这分明是坑害自家人嘛。”韩庭明又摇了摇头。
“那送到南赡部洲——”
还没等敖舒说完,韩庭明便打断了她:“这娃娃便是从那里九死一生逃出来的,怎么能再送回去呢。”
“北俱芦洲……”这次敖舒话说到一半便自己停了,只因这北俱芦洲妖兽横行,凶险异常,把这娃娃送过去正随了那些妖修的意,这不禁让敖舒叹了口气:“唉,这天下那么大,偏偏没有一隅之地给这娃娃安身。”
“诶!”听了敖舒的抱怨,韩庭明掐着手指一算,突然灵光一闪,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地方倒是还有一个,离这儿不远。”
见状,敖舒不禁好奇,昂头问:“哪儿啊?”
可韩庭明却眯起眼睛,面带笑意,神秘兮兮的模样:“天机不可泄露。”
说话间,睡够了的姜狗儿便已醒了过来,坐直身子揉揉惺忪睡眼,朝着韩庭明嘟囔道:“大哥哥,我们是要去哪儿啊。”
“噫!”韩庭明被吓得不轻,生怕扯上关系,连连道:“娃娃,可别叫我大哥哥。”
“哦……”姜狗儿低下头,以为是被嫌弃,随即又抬起脑袋,见韩庭明一身白衣,穿得和那私塾里的夫子一般,想了想便歪头问:“那我叫你……师父?”
嘿!你这娃娃怎么越叫越亲了!
“你还是叫我大哥哥吧……”一脸无奈的韩庭明抚平心绪后,便又开口道:“娃娃,我不是你师父,你记住,这天下没人能当你师父。”
“谁要是想当你师父,你就……”韩庭明思索了一会儿,认真道:“你就扇他嘴巴,记住了吗。”
姜狗儿吞吞吐吐地回答道:“记住了……”,似乎不明白这位好看大哥哥话里的意思,不过想来好人说的话终归是可以相信的。
“哈哈哈……”一旁的敖舒还是头一次见韩庭明如此慌张窘迫,忍不住捂嘴轻笑。姜狗儿看向敖舒,忽然动了动鼻尖,接着便跑到了敖舒面前坐下,扬起小脸认真说:“大哥哥,你身上好香啊,就像城里卖花的姐姐一样。”
“是……是吗?”敖舒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不知所措,脸上的笑脸也消失了。
她平日里虽变作男人模样,那是因为道行不精,不会变女人。如今被姜狗儿一提起,自己又闻了闻,发觉身上的胭脂味是重了些。
姜狗儿看着不知所措的敖舒,一脸困惑,忽然又问:“大哥哥……是姐姐吗?”
没等窘迫的敖舒回答,那在船头撑杆的艄公便吆喝道:“客人,到岸咯!”,无形中替敖舒解了围。
“多谢多谢。”韩庭明一边说着,一边下了船,身后紧紧跟着的便是敖舒,怀里还抱着跛腿的姜狗儿。
三人下了船后,便又雇了辆马车继续向前走去,走过乡间小道,便能听见不远处稀稀拉拉的人声。
“嗐,这娃娃又睡着了。”车上,敖舒望了望趴着的姜狗儿,一脸羡慕。
毕竟她可是忙活了整夜没休息。
“啊……”敖舒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问韩庭明:“话说你到底打算送他去哪儿啊。”
这一次,韩庭明竟出奇地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道:“青阳宫。”
“青阳宫?”敖舒皱眉思索着,想起来这尚崇佛法的西牛贺洲里,确实有间道观。
只不过那观里的掌门,似乎脾气不太好。
由此,敖舒便又问:“万一人家不愿意,你怎么办?”
“无妨。”韩庭明摆摆手,“这天下坐禅修道的,与我韩庭明都算得上半个朋友,有商量的余地。”
说罢,韩庭明突然狡黠一笑:“何况这娃娃,同那青阳宫有缘着哩!”
敖舒见韩庭明那贼头贼脑的模样,知道他多半都算计好了,便不再过问。
又是几日的舟车劳顿,三人终是进蜀阳国,走到了那青城山下。
望着那布满青苔的长长石阶,还有两侧张牙舞爪的老树,立于山门之下的敖舒皱了皱眉,只觉得胸口发闷,道:“我就呆在这不上去。”
“山上那人似乎不欢迎我。”
“行吧。”韩庭明也没有过问,拉着姜狗儿的手便踏上了石阶,朝山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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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宫外,一身着玄色道服,约莫八九岁年纪的孩童,正低着脑袋,用手中的竹条扫帚清理落叶,忽然便立住了脚跟,抬起头来望向那长长石阶,朝山下望去。
远远地,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
果然,只见一着白袍的男子朝山上走来,嘴里还气喘吁吁地嚷嚷着:“唉……这石阶还是这么难走……”
那道童眯起眼睛,似乎想看得真切些,待看清那人模样后,便有些喜出望外道:“诶!是韩师叔!”,说罢便放下扫帚,朝韩庭明跑去。
韩庭明见有人来接待,便收起了脸上的疲惫,朝那小道童寒暄:“哟,小拾命,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啦?”
“嘿嘿。”小道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即又问:“韩师叔,你这次来所为何事啊?”
说着,道童便看见了躲在韩庭明身后,畏畏缩缩藏着的姜狗儿,便开口问道:
“韩师叔,他是谁啊?”
“不急不急。”韩庭明揉了揉腰杆,随后伸手指了指山顶,“进了青阳宫再说。”
“对了,你那师父和两位师兄在观里吗?”
“在的。”小道童点头如是说道,“大师兄和师父在碧落崖,二师兄则正领着大家做早课呢。”
“嗯,甚好甚好。”韩庭明听罢,频频点头,捻着脑中幻想的长长胡须道:“若弟子皆如此,我道当兴啊!”
二人言语间,不知不觉便已经来到青阳宫外,越朝宫内走去,便越能听见青阳宫弟子诵经的声音。
进了宫内,便见大殿里坐满了诵经的青阳宫弟子,那端坐在最前面领课的青年才俊,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便是这小道童口中的二师兄刘延晦。
刘延晦听见了宫外的动静,便收了手中经书,抬头看了眼面前的香烛,早已燃尽,便抄手起身,朗朗道:“今日早课结束了,诸位都散去吧。”
待众师弟离去,刘延晦便看见了大殿外的小道童,便嬉笑着走近他,伸出那连女子也会嫉妒的白皙手指,捏着陈拾命的脸蛋,乐呵呵道:“陈拾命,你不在宫外扫地,怎么到大殿里来了。”
“告诉师兄,你是不是偷懒了?”
“师兄,痛……”那被刘延晦叫做陈拾命的小道童费了好大劲儿才挣脱出来,接着便躲在了韩庭明身后,揉了揉被捏得通红的脸蛋,不依不挠道:
“分明是师兄偷懒了,先前早课时,师兄可是在道祖面前小憩了会儿,我都看见了。”
“师兄,师父常说咱家道祖是掌雷的,你对他如此不敬,小心被雷——韩师叔救我!”
陈拾命话还没说完,刘延晦便已经不怀好意地走近,吓得陈拾命朝韩庭明大声呼救。
被陈拾命这么一提醒,刘延晦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位身穿白袍的男子,正是那位老夫子的门生,按辈分讲,自己也得叫声师叔才对,由此,刘延晦便收了先前的散漫,抄手弯腰,恭恭敬敬道:“韩师叔好。
“嗯……”韩庭明点点头,煞有其事道:“刘延晦,以后可不能捉弄小拾命了。”
“那是自然……”刘延晦讪讪应和。
“哼,叫你欺负我……”有了韩庭明撑腰,陈拾命便变得趾高气扬起来,围着刘延晦转圈做着鬼脸,而后便趁着韩庭明的余威,赶忙跑到了宫外,做起先前未完成的杂活来。
见小师弟陈拾命走远,刘延晦才抬起身来,细问道:“不知师叔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嘿嘿,”韩庭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刘延晦,我送你个娃娃当小师弟,你要不要?”
“啊?”刘延晦听得满脸迷茫,一低头才看见,那韩庭明身后还藏着个小娃娃,正怯怯地望着自己。
那娃娃右手死死拉住韩庭明的衣襟,生怕丢了的模样,嘴里还喃喃道:“大哥哥,你不是要带我找爹娘吗……”
刘延晦,看着姜狗儿,好生端详了会儿,眉眼也是越看越低,心里似有些不解,便摇了摇头,讳莫如深道:“延晦资历浅薄,只知好坏,不懂决策,收徒这事还得面见师父,由他老人家亲自定夺。”
韩庭明挑了挑眉头,似乎刘延晦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便拖长声音道:“行……吧,那你师父呢?”
“同师兄在碧落崖练剑,这会儿该回来吃早斋了。”刘延晦回答。
“早斋?好呀!”一听见正赶上青阳宫的饭点,韩庭明不由得喜笑颜开,牵着刘延晦便轻车熟路地往斋房走,嘴里还喃喃道:
“青阳宫的斋饭我是认可的,这天下各个道观我都吃了个遍,就属青阳宫的斋饭最最合我心意。”
“呵呵,师叔言重了……”刘延晦见状只得讪讪赔笑,摊上这么个不靠谱师叔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对了延晦,上次师叔送你的《官经》,你看得怎样啦?”前往斋饭的路上,韩庭明闲问。
“回师叔,已经看完了,只是有些问题书中讲得晦涩,尚不明白……”刘延晦回答。
“无妨无妨,吃过斋饭后我慢慢同你讲,另外日后若是需要诸子百家的典籍,只管找师叔便是了。”
“那延晦就先谢过师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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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在那苦山上,多了三位头戴着黑帷斗笠,身着玄服的外乡人。这三人生得高矮不一,一胖一瘦,就数中间那位长得最匀称。
三人立于一片焦黑土地上,面前放着两具早已烧成碳的尸体,长长的黑帷自上垂下,使人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就是在这儿?”中间那位身材匀称的人开口问。
“回山主,那探子的生息确实是在这儿断了的。”左边那高瘦似竹竿的人回答。
“娘的,那黑魈可是在柳城埋伏了十年之久,平日就在那城中化作卖包子的小商贩,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暴露踪迹?”右边那矮胖似肉球的人发起了牢骚,说着还愤愤踹了其中尸体一脚,“这老匹夫,死了就死了,伤了咱家兄弟不说,还断了妖祖的踪迹。”
说罢,又是一顿狠踹。
“离兄,手脚还是轻些为妙。”那高瘦者看向愤愤的胖子,淡然道:“万一踢错人了,可不就闹了笑话?”
“呃……”听罢,那胖子一时语塞,只得讪讪停下脚来,却不曾想中间那位冷不丁开口道:
“无妨,风水轮流转,妖祖已然降世,优势在我。”
说罢,中间那位眼神睥睨地看向地上的焦尸,随即缓缓转过身去:“如今天道将倾,人族无望,这一切都已成定局,不过是要多候些日子而已。”
“这皓首匹夫如此喜欢毁尸灭迹,那就有劳两位替他做得更彻底些,省得让其他不相干的人先找到妖祖。”
高矮二人听后,随即便抄手作揖道:“领命,恭送山主。”
交代完后,那被唤作山主的人便向前轻轻迈出一步,遁入虚空。
在他身后,通天的青炎无故而起,将整座苦山吞入腹中,不多时便已将山石野林烧作惨白,飞禽走兽皆来不及逃亡,纷纷化作白骨,殒命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