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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苦山遇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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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牛贺洲,万花国,柳城,三月春。天刚蒙亮,细雨入城,春寒料峭,那冬月里的腊梅感到春意,便肆意舒展出新芽。

    一身着布衣的老叟从枝梢走过,脚下的草鞋踩着泥泞冻土,身上负着一大堆枯柴,重重压在他的背上。在他身后,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死死地牵着老叟的衣角,小小的鼻子下挂着一长串鼻涕,看起来呆呆傻傻的模样。两条纤细的脚踩着老叟在泥地上的鞋坑,跌跌撞撞地跟着,似乎有些跛腿的迹象,眼睛也不看路,就这么痴痴地望向路旁含苞待放的梅花。

    “狗儿,狗儿?”

    为了防止自己这瘸腿的傻外孙走丢,老叟每走几步就会唤孩子的名字。如今见外孙没有回应自己,不放心的老叟便转过头去,看见外孙正盯着梅花发神。

    “嗐,你这孩子,模样虽傻气,倒是有些文人的雅兴,懂得赏这寒梅。”说罢,老叟停住脚步,腾出一只手来,喃喃道:“等着啊……”

    接着,老叟伸出那黝黑粗糙的手,顺势折下一枝梅花递给身后的外孙。

    “拿着。”

    男孩先是一愣,随后弯起眉梢,张开小嘴嘿嘿笑着接过了老叟手中的梅花,眉眼间透着一股傻气,又好似炫耀般举起手中梅花,喊道:

    “外公,看!”

    见外孙这般欢喜模样,老叟脸上便灿烂起来,顿觉手脚也有力了,颠了颠背上千斤重的柴火,低头喃喃道:“走咯!”

    说罢,老叟便不自觉地咳嗽了一声,随后领着外孙向远处的镇子走去。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这祖孙二人便进了镇子。这镇子依山而建,坐落在一座名为苦山的山脚,因而取名为苦山镇。镇子本身并不大,人也不多,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是相识的人,除了每天到镇子里来经商的小贩外,再无其他人出入。因为这老叟常年来镇上贩卖柴火,故而镇上的街坊都认得他。

    这老叟刚进小镇,一旁卖包子的商贩便同他熟络起来。这个身材略显宽胖的包子铺老板搓了搓油乎乎的双手,笑道:“哟,赵老头,这么早就又带外孙来卖柴了啊?”

    “啊,干我们这行,赶早不赶晚嘛。”

    赵宽低头应了一声,随后卸下身上的柴火,露出大汗淋漓的后背,随后咬紧牙关,忍着疼痛挺起腰板,任由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歇了好一会儿后,那张因为疼痛而狰狞的脸才缓和了些。

    “狗儿啊,去帮外公把木凳拆下来。”

    赵宽指了指柴堆上拴着的小木凳,却没等来外孙的回应,便回头望了望,却见身后的外孙正盯着蒸笼里的包子发神,手里攥着的梅花枝也蔫了。

    “嗐,你这小馋虫!”哭笑不得的赵宽伸出脏兮兮的手捏了捏外孙脸颊,在他白净的脸上留下一个灰印,随即没来由地轻声咳嗽了一声,而后便给了包子铺商贩一担柴火,道:“劳驾,给我这小外孙换笼包子吧。”

    “得咧!”商贩捡了柴火后,便干净利落地装了一笼包子递给赵宽。

    赵宽从商贩手中接过包子,随即从中取出一个递给外孙,轻声道:“伸手。”

    “嗯!”外孙巴巴地望着又白又大的包子,乖乖伸出小手摊开,接过包子后便狼吞虎咽起来。

    见状,便赵宽拍着外孙的后背,提醒道:“慢点,小心烫。”

    听到赵宽的声音后,外孙便突然停了下来,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伸出手背擦了擦油乎乎的小嘴,举起吃了一半的包子,冲着赵宽喊道:“外公吃!”

    “呵呵,我家狗儿有孝心呐。”听了外孙的话,赵宽摸着他的头,怜爱道:“外公不饿,你吃吧。”

    “外公,吃!”狗儿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又扯着稚嫩的嗓音重新讲一遍,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仿佛执意要赵宽吃包子。

    “傻孩子。”赵宽喃喃着,眼神里满是慈爱,同时接过外孙举起的包子,说道:“好,外公吃,外公吃……”

    说罢,一口便将包子吞入口中。

    “哈!”狗儿见状便咧开了嘴,迈着小腿乐呵呵地跑到柴堆前,一瘸一拐地取来小木凳后放在赵宽身下,嚷道:“外公坐!”

    “好好好,外公坐。”

    “赵老头,你可有福气哩!”一旁的商贩看见后,也忍不住竖起拇指夸赞道:“别看狗儿小,懂事着哩!”

    语毕,那商贩突然拍了拍脑袋,仿佛想起什么事一样,赶忙继续说道:“对了,赵老头,镇子上新来了个姓韩的郎中,号称活人不医,专治死人,别看听着玄乎,确实是个仁医妙手,治好不少人。”

    说罢,那商贩又瞥了眼翻弄包子的小狗儿,随后缓缓凑近赵宽,耳语道:“柴火我帮你守着,你快带孩子去看看吧,说不定这次就治好了。”

    赵宽听后,眼里满是谢意,也小声回应道:“让您费心了,赵某我无以回报,你要是看的上这些柴火,要不……”

    “嗐,客气!”商贩一边摆手,一边摇头拒绝了赵宽的好意,随即又给了他新郎中的位置,督促到:“快去吧。”

    “多谢多谢。”赵宽鞠躬道谢,而后便领着外孙去找那郎中。穿过几道街坊巷尾后,便看见一家药铺前门庭若市,长队如龙。赵宽远远望去,只见一位眉清目朗,面冠如玉的年轻人,右手正搭在前面的女子手上,脸色沉着,似乎在切脉。

    “韩医师,奴家最近食欲不振,都消瘦好些时日了,您可要给我好好看看哦。”那女子指尖挽绕着秀发青丝,扭着腰肢,媚眼如丝地痴痴望向那位韩医师。

    “那是自然……”韩医师看着面前衣冠不整的女病人,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右手切脉的力道微微大了些。

    “哎呀~”女病人一声娇嗔,随即摸着韩医师的手,笑骂道:“韩医师的手好生有力,都弄疼奴家了。”

    听到动静,又是一位端正的美男子从药房后面探出身子,眉梢间藏着些许秀气,怀里还抱着捣药的石钵,另一只手则拿着捣药棒子指向那女病人,呵斥道:“喂喂喂,你这婆娘要看病就看,别叽叽歪歪的。”

    “后面还有人等着呢,别自讨没趣听见没?”

    那女病人见自己被辱骂,顿时穿好衣衫,收起了矫揉造作媚态,开口大骂道:“哪来的浑小子,敢对老娘这样说话?”

    “呸,你这没人要的恶婆娘。”捣药的男子继续骂道,“你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那模样,脸白的更死人一样,为了敷你这张大脸,估计胭脂粉都用了有半缸吧?”

    “你——!”女病人被怼的瞪大了眼睛,她想不到这世间竟会有这样的男子,长得像个女人般如花似玉就不说了,没想到骂起人来竟也同妇人般泼辣,一时间哑口无言。

    不过那捣药的男子似乎并没打算松开,继续骂道:“你什么你,看清我们的招牌了吗?”

    说着,那男子放下手中捣药的器材,伸手指了指身后“活人不医”牌匾,道:“是不是不识字啊?懂不懂什么叫活人不医啊?”

    “你、你、我——!”那女病人被骂的泪眼汪汪,只得忍着哭腔嚷嚷道:“退钱,我要退钱!”

    “退就退。”说着,那男子中怀里掏出几个铜板,照着那女病人便劈头盖脸地甩了过去,“拿上你的钱赶紧滚,省得我心烦。”

    女病人看了看散落满地的铜板,又望了望身后的排队等着看病的众人,还有那男子不以为意的表情,只觉得又羞又辱,终于绷不住的她抹着泪花,哭哭啼啼地跑开了。

    “切!”那男子撅了撅嘴,回头便看见了一旁的无可奈何韩庭明,只得红着脸低下眉眼,双手合十放于胸前,好似只做错事的乖巧狸奴,小声羞赧道:“错啦错啦,没有下次啦!”

    “唉。”韩庭明只得长叹一声,道:“下一位。”

    见状,那捣药的男子便抱着钵体,小心翼翼地迈过内门的门槛,离开时还不忘瞥了眼韩庭明,确定他没有生气才进药铺后房。

    没了女病人的干扰,排队的人迅速少了起来,一会儿后便轮到了赵宽。只是不曾想见到赵宽第一眼,韩庭明便皱起了眉头,身子也不由的坐端正了些。

    这行医虽然复杂,可也有门道,讲究望、闻、问、切四步,按部就班,循序渐进。而四步中所谓的望,望得便是人的气色。而这韩庭明之所以医术高明,除了懂些医理,还懂得阴阳五行之术,因而他望气时,不单单能观人气色,更能察其气运,知其命数。

    而这赵宽,正是长寿的命格,大富大贵之相,活个百年不成问题。可此刻,在韩庭明眼里,却见赵宽额头黑气缭绕,恐活不过数日。

    还没等韩庭明开口询问,赵宽便抱起愣头愣脑的狗儿,道:“韩医师,我这外孙已经五岁了,可还是呆呆傻傻地说不明白话,走路也一瘸一拐的,而且还有个怪毛病。”

    说罢,赵宽便压低声音道:“我这外孙碰不得铁器,否则……”

    接着,赵宽便拉开狗儿的衣袖露出手臂上的伤痕,喃喃道:“否则就是这样的结果。”

    “哦?”韩庭明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惊讶,眼神跟着便落到了狗儿身上,瞧见了那手臂上似灼烧后留下的伤痕。

    望着面前这面色红润,手里还攥着根梅花枝的孩童,韩庭明略微思量便伸手抱过他,一阵端详后,手指沿着男孩的脊椎挨个往下轻轻按压,一直按压到腿骨才停止,弄得狗儿一时大笑,一时大哭,只觉得好玩。而后,韩庭明便了然于胸道:“你的外孙气色很好,身体无恙,不过是开智比同龄人晚了些。至于跛腿嘛,说来也稀奇,是你外孙左腿里缺了块骨头,导致两腿长短不一的缘故。”

    “什么?少了一块骨头……”赵宽喃喃自语,脑海中想起来五年前在姜王府后山发生的事。

    “确实如此。”韩庭明将怀里的狗儿放下,喃喃道:“这情况小生也是第一次见,至于为何碰不得铁器,小生学识浅薄,不得而知。”

    说着,韩庭明不禁摇了摇头,束手无策的模样。可赵宽没有回应,眼神空幽幽地,似乎陷入长长回忆中。

    那时在后山,他为了保住这孩子,已经放下尊严,不惜跪地向这些追兵们磕头求饶,却依旧无济于事。就在这孩子要被带走时,刹那间便是刀光剑影闪过,追杀的官兵眨眼便倒在地上没了呼吸。就在赵宽还处在惊讶时,瞬移便又是移形换影,稀里糊涂来到了另一座山上,而自己的外孙,此刻也停止了啼哭,安然躺在襁褓中,一脸恬静,维度那柄骨剑没了踪迹。

    后来赵宽连夜下了山,找人询问后才得知,这里是西牛贺洲的苦山镇,离那南赡部洲的元武国足足有十万八千里。

    望着怀里的男婴,这时赵宽才明白过来,那高易要捉拿自己这外孙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老人家,我得提醒你。”韩庭明说完孩子的情况,随即望向赵宽道:“你是否常常觉得气短胸闷,且咳嗽不止?”

    听了韩庭明的话,赵宽思量后如实说道:“确有其事,想来是倒春寒的缘故吧,这些年咳嗽得多了。”

    韩庭明默默听着赵宽的陈述,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一团。赵宽见韩庭明低着眉眼,脸色如此难看,便颤巍巍问道:“怎么了韩医师,莫不是……”

    无形中,赵宽似乎猜出来韩庭明的意思,可随即韩庭明便却摇了摇头:“老人家,别多想,调养几日身子自然就好了。”

    说罢,韩庭明便埋头写了道方子,转身向药房后呼唤道:“敖舒,给这病人抓个方子。”

    “来咯!”说话间,先前那同女病人唇枪舌剑的男子又走了出来,看见赵宽祖孙二人,不由得愣住,问道:“是抓给这孩子吗?”

    “不。”韩庭明轻轻撕下药方,转身递给敖舒,道:“是抓给这老人。”

    听罢,敖舒歪着脑袋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解,可依旧转身进了后房,不多时便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两包药材。

    “拿好了,老人家。”说着,敖舒就将药材递到了赵宽手上。

    “谢过您了。”

    接过药材的赵宽付了钱,弯腰便抱起外孙便往走了。身后,是目送赵宽远去的韩庭明。

    他望着狗儿手中的梅花枝,恍惚似乎看见那寒梅转瞬间便凋零了,不由得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定后,脸色便更加难看了,喃喃道:“古怪,古怪,这等棘手的事难不成真叫我遇上了……”

    “咋啦,韩医师?”之后的病人见韩庭明脸上阴晴不定,嘴中又是念叨不停,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病,却不曾想韩庭明压根不搭理他。

    只见韩庭明站起身来,先没来由地向着面前排队的病人鞠躬,便道:“诸位乡亲父老,韩某还有要事在身,今日义诊到此为止,还望各位多多包涵,莫怪,莫怪……”

    说罢,韩庭明便在病人的抱怨声中起身收了摊子,转身就进了药房,闭门谢客。屋内捣药的敖舒见韩庭明关了店门,没来得及发问,便听见韩庭明招呼道:“敖舒,今晚早点备饭。”

    “早点备饭?”蹲在地上捣药的敖舒站起身来,眼里满是不解:“你夜里是要前往何处?又所为何事啊?”

    “上苦山。”韩庭明埋头收拾着自己的行囊,“救人。”

    “噫!”听罢,敖舒立刻急忙站起身来拉住韩庭明的手,慌慌张张道:“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

    接着,韩庭明便见敖舒摇头晃脑地说理道:“行医虽是积德行善,可换句话来讲,咱们干的可是和阎王爷抢生意的买卖,夜里小鬼多,不安全,你还是明天去吧。”

    “这是什么歪理?”韩庭明皱着眉轻轻拉开敖舒的手。

    敖舒见韩庭明拉开了自己的手,索性立在了韩庭明跟前问:“你是放心不下方才那对祖孙?”

    “正是。”韩庭明点点头,似乎去意已决。

    “可那小孩邪性的很!”

    “我就是因为他邪性才去的。”

    敖舒见劝不动韩庭明,便开口道:“那……那我也要去。”

    不曾想韩庭明听后,忽然咧嘴嬉笑着问道:“嘿嘿,此话当真吗?”

    反应过来的敖舒方才明白自己这回答是中了韩庭明的下怀,便踢了韩庭明一脚,娇嗔道:“好你个臭道士,敢用计诈我,找打!。”

    这一怒,便让敖舒乱了心境,破去法相,露出了头顶那双峥嵘龙角,还有胸前那对凝脂暗香,方才让人看清这原是条化了形的小蛟女。

    “消气,消气。”见状,韩庭明便提醒道:“别露馅儿了!”

    由此,敖舒便将手放在胸前不住地往下压,这才稳住心性,恢复了先前的男子容貌,嘴里还嘟囔道:“罢了罢了,我是宰相肚,不和你计较了。”

    “那今晚还去吗?”

    “当然去!”敖舒撇嘴回应,余光不由得瞥了眼韩庭明,道:“我可是真君子,不像某人。”

    “放心,不会让你白出力。”说着,韩庭明从行囊中取出一支竹箫晃了晃,道:“回来吹一首曲子犒劳你。”

    “呸呸呸,”敖舒翻着白眼,随即伸出两只手指,一本正经道:“这事你得吹两首曲子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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