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时也命也

    这一年十月份以后，发端于美国的“次贷危机”向全球蔓延之势愈演愈烈，国内的金融环境越来越紧张，贷款收紧，有的银行甚至催提前还款，很多外贸企业受影响，出口大幅下滑，这些极大影响了购房需求，特别是投资性购房需求。商业地产的商铺本就是投资性需求，在很多生意人钱袋子缩水和对未来预期变弱的情况下，商铺销售一下掉入冰窟，销售报表上月度销售和回款数据呈断崖式下降。大小老板都坐不住了，小老板大部分时间都在与国内及海外的金融机构沟通融资和借款展期等问题，之前的上市筹备工作也暂停；大老板也在与老朋友和民间借贷机构联系，希望能借钱续命。

    十月份之前，平总也基本完成任务，不用在项目坐镇了，回到了总部，葛总要面对方总、平总的压制，处境日益艰难。特别平总回集团后明显和方总进行了联合，不仅人力资源中心的很多工作需要向平总请示汇报，连总裁办的行政部门负责人和主管宣传的企划部负责人也基本越过我直接向平总汇报，项目管理中心的汪总更是很多事情不向葛总汇报，而是常常往平总和方总办公室跑。我们下项目巡查时，项目总谈的最多的就是集团不要把资金都抽走，留一点给他们支付工程款和员工工资，要不能工程要停工了。财务这块是方总亲管着，葛总只能说帮忙去方总那边反映一下，其实心里明镜似的，根本没用，集团资金入不敷出。另外，项目总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方总亲自或委托邬秘书每周打电话了解各项目销售情况和工程等方面需要解决的问题，平总也常找项目总、工程副总等项目班子成员谈话。这些不寻常的行为让葛总敏锐地意识到集团风向变了，保命和稳定成了第一要务，发展和规范管理暂不重要。

    在一次高层会议上，葛总直接提出应对集团资金问题的对策：想尽一切办法加快回款，包括降价促销、提高销售员佣金、完成任务额外重奖，每日盘点业主欠款情况并催回款等，同时成立营销管理中心，加强对集团下属代理销售公司的监管和督促。会议还采纳了葛总意见，成立集团资金领导小组，由方总任组长、葛总、平总任副组长、财务中心、营销中心、代理销售公司负责人为成员。资金领导小组每周至少召开一次会议，讨论加快回款措施、缩减开支和借贷方案以及资金收支平衡预算。

    危机面前，内部争斗得以缓解，方总和葛总的矛盾也暂时缓和，尤其在葛总卖力地督促各项目回款的情况下。十一月份，营销管理中心正式成立，员工由代理销售公司抽调和对外招聘两部分组成。十二月初，在采取了诸多措施后，回款数据反而越发难看的情形下，葛总安排召开营销专题会，营销管理中心全员和代理销售公司部门负责人以上出席。代理销售公司的总经理水总，是一个看起来温和宽厚、大大咧咧的三十几岁男人，说话节奏较慢，汇报的东西有些庞杂啰嗦，很不对葛总胃口。在他汇报过程中，葛总多次打断他并要求他只讲要点，说话速度加快。好不容易等到水总汇报完，葛总没按惯例让其他同事发言，直接对他汇报的业绩表达强烈不满，并质问他集团要求采取的措施有没有贯彻到位，为什么产生不了效果。水总依然不紧不慢地解释是市场的原因，当前的市场环境和经济环境下，已想尽了各种营销办法，但几乎无效，又不能从客户口袋里抢钱。葛总立即说这完全是无能的表现，肯定是没有找到针对性的办法才导致结果不理想，他们不能为自己找借口。水总听后无言以对。这时水总公司一位负责策划的高廋女人腾地站了起来，非常激动地说葛总的批评是对整个代理销售公司的侮辱，又说他们在水总的带领下是如何天天加班到深夜，想了多少办法，制定了多少营销方案，现在市场形势不好，销售回款结果不好，却把责任全归到他们身上，这不公平，他们不服气。这位女策划越说越激动，直接大哭起来，后来被水总安排人劝出了会议室。但葛总却愈发生气，觉得一个下级的下级当面顶他，颜面何存，立即站起身来，边走边愤怒地说道：“这会议还怎么开？我看代理销售公司解散算了！”

    葛总还真去大小老板那边要求解散代理销售公司，各项目组建营销部直接负责商铺和住宅的销售。大小老板和水总一起商议，最后水总也同意代理销售公司不再接集团的销售，但招商代理仍然继续，另外他们公司可以去接集团外楼盘的营销业务。这种结果也是意料之中，毕竟水总和大老板有着特殊关系，这在后文会说到。元旦后，各项目营销部组建完成并正式负担起楼盘策划宣传、销售、回款、客服工作。

    一月份，销售回款并无起色，市场还在探底。集团却没钱发工资了，开会时大家七嘴八舌在提各种方案，其中人力资源中心牛总的方案是立即裁员缩编1/2，工资延到春节后再发放。我从集团稳定和业务的延续考虑，建议工资先发一半，其余春节后再说，人员缩编春节前定方案，春节后再实施，因为节后有部分员工会辞职，公司辞退员工需要赔偿违约金，增加资金支出，春节前实施对公司不利。最终会议采纳了我的建议。

    公司气氛越来越紧张，老板要求副总裁、总经理和副总经理、总监和副总监级别员工按级别借给公司一定数额的钱，利息按年化12计，期限一年。消息传出，人心惶惶。大家都知道公司可能撑不下去，怎么敢借钱给公司，那不是肉包打狗有去无回吗！很多副总监以上员工窃窃私语，都表示宁可辞职，也不能贴钱给公司。公司向员工借钱的消息传到外界，老板的朋友纷纷向他询问真假，老板只能说没这回事，后来他直接取消了向员工强制借钱的规定。

    裁员方案却在紧锣密鼓地制订，奇怪的是没有让我和葛总参与，全程是牛总在操刀，直接汇报平总、方总。一天，牛总向我透露口风，说集团业务缩减，没必要设那么多副总裁了，小老板也成长了，可以把整个集团管起来了。我一听就明白了，然后笑笑就走了。下班后我立即向葛总当面汇报了牛总对我讲的话。葛总也立即明白公司要辞退他，故意让我先向葛总透露消息，让他有心理准备，最好他主动辞职。不过葛总不甘心自己奋斗了一年多，各项工作都在按自己的思路开展，管理已被自己提升到新高度的企业就此甩了自己，500多个日日夜夜的呕心沥血就此前功尽弃，他要做最后一搏挽回一切。

    春节前十天左右，大小老板、平总还有水总、财务管理中心总经理包总正在商量春节前的资金安排和春节后的工作安排，没被通知参会的葛总在会议开了半小时左右，突然闯进会议室，在包总刚说完春节前资金计划，他就马上接话，谈了应对资金紧张的各种办法，如工程款如何尽量减少支付，营销费用如何延迟支付，贷款如何展期或置换等等，接着话锋一转，大谈新年发展计划，从拓展拿地方针，到几个项目的竣工开业，提升销售回款的措施，提高物业管理服务水平的举措等等，非常全面系统，葛总不管不顾，一口气说了半个多小时。两个老板和所有参会人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大老板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既有对他水平的赞赏，又有对他霸道而不礼貌行为的生气；小老板一直阴沉着脸，眼中满是不解和怒意；平总抽着烟斗，面无表情的样子。葛总说完后自己站起身，边向会议室外走边喃喃自语地说：“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们肯听，集团还是有希望的！”目睹了全过程的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葛总会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做最后的挣扎。也许，离职了也要最后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能和对老板的忠心？

    葛总这么一闹腾，却促使老板加快让葛总离开公司。小老板让我去找葛总谈让他离职，公司按劳动法补偿他，最好这几天就走。当我很难过地转达小老板的意思时，葛总却很平静地说，早就料到了这一切，老板都是这个德行——需要时捧在手心，不需要时一脚蹬开。既然这样，那就不用对老板客气，公司赔三个月工资，他马上就走，还有他借给公司的钱也立即还给他。当我把葛总要求告诉小老板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是说赔的三个月工资可能要春节后支付，目前账上没钱。过几天，葛总办好了一切手续，退租了房子，打包了行李，然后我安排公司车子送他去机场。临走前，他还不忘叮嘱我帮他催公司尽快把三个月工资打到他卡上。我第一次发现他这么看重钱。然后他房间的很多用品都留给了我，特别是一大堆关于管理和策划的书籍，给了我很多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