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庸才马总

    马总来了后，工作很勤奋，几乎每天加班，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工地，对外应酬主要是请和工程验收或房产销售相关的政府部门人员吃饭。马总说话软绵绵的，毫无一把手的霸气和气场，最多被人当成技术负责人，说话办事小心翼翼。他经常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相关的公司规定和某件事的处理过程是否符合公司制度流程，并一再叮嘱我如果发现他工作中有违反公司规定的地方要及时提醒他更正。自从牛总离职后，所有人似乎对我敬畏三分，连以前工程部那几个从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刺头似乎一夜之间转变态度，见面主动问候：“主任好！最近公司是否有新的制度出台，您一定要组织我们学习，以免违规！”这些人平常私底下可没少嘀咕说这些制度都是没用的花架子，解决不了任何工作中的问题，现在却要主动学习，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后来一些流言传出，说牛总是我搞走的。怪不得他们开始畏惧，看来对这些人好不如对他们狠。

    马总不仅天天找我，甚至有时恨不得我就一直呆在他身边，给他当制度参谋，其他员工也常他叫过去问这问那，所有员工，特别是中高层管理人员都明显地厌烦他。另外，一些事情的处理我也慢慢看出他其实没有自己的思路和意见，只是把大家意见综合一下做出决策，所以他需要不停地开会，让大家都发表意见以供他做决定。有时我想，如果大家都一言不发，估计他就做不出任何决定。两件事的处理让我更加看透了他这一点。

    第一件事是办公楼周边居民赔偿的处理。这幢办公楼在市区中心位置，旁边是公园，公园内有一个人工湖，据年纪较大的人说，整个公园这块地几十年前就是一个连着河流的自然湖，后来因城市扩展，填了部分湖用来盖居民楼和市政广场。开挖办公楼基础时，熟悉南都地质情况和富有工程施工经验的韦总害怕挖到淤泥和产生管涌，让施工单位增加止水钢板和围护桩，为此增加费用曾让董事长很不开心并开始怀疑韦总与施工单位勾结。后来开挖过程中果然出现大量淤泥导致围护桩偏移，并出现基坑不断出水现象，用了止水钢板也难以完全堵住。围护桩偏移和管涌使基坑周边的建筑基础产生不均匀沉降，有些建筑出现倾斜和裂缝。这些建筑有的属于国企，因赔偿金额多少与个人利益不相干，所以比较好协商。而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居民楼每家开裂程度不一，每人的期望值不一，建筑开裂导致的损害难以评估具体金额，国家也缺乏这方面的赔偿标准，双方对赔偿金额一直达不成一致意见。这些居民最早是三三两两来集团吵闹、围攻集团领导，企图逼集团尽快满足他们的要求，后来警察警告他们不得干扰企业正常办公，否则抓人，居委会也出面找带头人谈话，他们才消停了一段时间。只是过了几个月，也就是我入职那个月，他们集体告了公司，要求按照每平米450元标准赔偿他们。法院按程序，先组织双方调解，对方当时心理价位其实在150元/平米左右，当宛总请示葛董事长时，后者没有同意，并给出不超50元/平米的底线。因差距太大，第一次调解不欢而散。到马总上任时，法院已通知我们这是最后一次调解，如果不能和解，那就只能判决了。这时有一个不利消息，就是有一个和我们相似的案子已经判决了，赔偿标准是250-300元/平米。我把这些情况汇报给马总，并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法院可能按照已有判例判决，虽然我们所造成的开裂程度比那个案例要轻一些，但估计法院判决赔偿标准不会低于200元/平米。不过大部分居民的心理价位应该在180元/平米左右，如果董事长能同意，我们抓紧和一些住户按照这个标准签订赔偿协议并马上把钱给他们，剩余的住户即使有意见，法院也会参照协议赔偿住户的标准直接判决其余住户按此赔偿。马总听了却沉吟半晌，然后问我：“为什么居民心理价位从150涨到180？”“因为我们一直拖延，他们觉得我们没有诚意，心里有气，最主要的是可能有些居民已了解到那个案子的信息，提升了他们的信心和心理价位！”这些问题我早有考虑，直接脱口而出。“那你觉得董事长会不会同意？”马总接着问。“不好说，董事长一直以为我们关系很硬，法院会帮我们，所以一直拖着。但现在法院已表示很为难，毕竟有一个类似的案例已宣判，一来我们拖不下去，二来老百姓如果坚持按照那个案例进行判决，法院没有理由反对！所以，您得说服董事长，趁现在还有老百姓愿意调解，赶紧签订协议并给钱，一旦法院强行判决了，我们可能更吃亏！”

    也不知马总怎么向董事长汇报的，反正这事没了下文，只是一周后，公司收到了判决书，按照220元/平米赔偿。董事长得知这消息后，第一时间让我到他办公室问我怎么判决赔这么多。我把向马总汇报的情况和我当时的建议向董事长复述了一遍。“这些你怎么不直接向我汇报？”董事长有些生气地问。“马总已说了会向您汇报，我就不好再来麻烦您！”我赶紧解释。“那这过程中他没向你反馈我的意见？”“我前几天还催过马总，问他接下去怎么处理，他直接说他去找关系，给主办人员打招呼，让他们把赔偿标准判低一点！”“可现在判决的标准低吗？简直是胡闹！他找关系搞不定的事怎么不及时向我汇报，我本来还可以去找人把标准降下来。原以为他能搞定，结果却是这个样子！”董事长失望地摇摇头，最后对我说：“以后一些重要的事情你可以直接来找我，你也要注意督促和协调！”我点点头，庆幸没被董事长更多责罚。

    第二件事是开发楼盘周边居民维权的事。和我们开发的楼盘隔条马路的小区居民，以我们楼盘太高，阻挡他们的采光为由，聚集闹事，要求公司要么降低楼盘高度，要么每户赔偿5万元。降低楼盘高度，意味着把已封顶的高层拆除几层，这损失太大，不可能。赔偿他们每户5万元，估计要赔500多万，也不可能。这伙人原是周边拆迁户，以前大多是卖菜或做小本生意的，属于见钱眼开，没事也要榨点钱出来的刁民。领头的是一个个子矮小，皮肤黝黑，形象类似宋江，烟不离嘴，奸猾难缠的中年人。此人据说青年时曾是红卫兵造反派司令。后来又加入了一个身材魁梧、腿脚不便、一脸横肉和凶杀之气、喜欢戴一副玳瑁眼镜的中年男子，此人自称是“山上下来的”——劳改释放犯。这两人相当于这伙人的两个头领，我私下里称他们为正司令和副司令。

    前期都是我一个人出面代表公司与他们周旋。先是告诉他们我们楼盘是有合法手续的，在报批时也做过日照分析，对周边居民楼的采光是没有影响的。他们开始不相信，后来我拿出有关文件并表示愿意陪他们去相关部门咨询。他们开始表示同意，后来又反悔，说我们公司和政府有关系，政府部门只会帮开发商，不会帮老百姓，去了白去。又说我们没盖楼前，每天能24小时晒到太阳，现在只能晒一会，这损失的阳光，要我们赔偿。我不禁笑起来：“哪个地方能白天黑夜都出太阳，还24小时晒太阳，你们真能胡扯！”正司令意识到失言，赶紧解释：“我的意思，你楼盘没盖之前，我们白天一整天能享受阳光，现在却只能享受几小时，所以被你们遮挡的阳光，你们要赔偿我们！”我又拿出冬至日和大寒日采光时间标准和他们辩论，认为我们都在允许范围内，并不侵犯他们权利。我还诚意满满地表示公司可以对他们每户阳光照射情况进行记录分析，然后再往下谈。这样做一来可以调查摸底有多少户受影响及程度，有多少人参与维权，他们心里的补偿底线，二来拖延时间，降低他们期望值。但等到马总上任时，这伙人觉得已经过去大半年，赔偿的事毫无进展，公司在耍他们，拖他们。在正司令策划组织下，他们不愿再和我商谈了，先是组织一帮闲人去我们办公室围堵大门、拉横幅，后来警察要抓他们，迫使他们改变方式，去我们售楼处锁大门，拦截客户，不让我们销售。他们还很懂法，警察一来，就提前溜走了，警察一走，又重新把售楼处围了。针对这种情况，其实不谈是不行了，因为楼盘每日销售额近千万，回款有七八百万；而且警察那边被他们的游击战术搞得疲惫不堪，不想再出警了，希望我们尽快与他们协商解决。我把情况向马总汇报，建议我们还是适当给予补偿，息事宁人，不能影响公司回款和形象这个大局。马总照例没有马上表态，而是说尽快去现场看看情况后再决定处理办法。

    我安排司机送我们到售楼处，下了车，看见几个老太太正躺在售楼处门口，不让客户进门，其他的一些中年妇女则追着客户说我们公司是黑心开发商，楼盘质量有问题，以后可能烂尾……正司令看到我来了，不知突然从哪冒出来，还带着一帮人，而且还边走边打电话“摇人”，我一看他们可能包围我们，就让司机带马总先离开这，我来应付他们。马总一看形势不妙，嘱咐了我一句：“你自己小心，我先走了，我会安排人过来帮你！”好在这伙人不认识他这个新来不久的公司负责人，没有朝他围过去，全朝我这边走过来了。马总安全了，我也就放心了。这伙人把我围在中间，开始七嘴八舌地骂我和公司，说我们拖着不解决，再这样下去他们要采取更大行动，而且今天一定要我给个说法，否则不会放我走。我说你们已经违法了，私闯售楼处，破坏公司财产，影响我们营业，造成我们巨大损失，我们准备起诉你们。我这话一说，顿时群情激奋，他们都想动手打我了，还是正司令示意他们注意分寸，真把我打伤就变成刑事案件，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这样他们忍住没动手，但一个个唾沫横飞，脏话连篇，里三层外三层把我围在中间。那架势今天我不答应他们条件，就别想走了。我当时也是越想越气，直接和他们对骂：“凭什么你们这群要钱不要脸的流氓无赖天天盯着我，我又没欠你们钱，有种你们围攻老板去，天天折磨我这么一个打工的，有意思吗。我也是农村出来的，但绝不会像你们这样想钱想疯了，敲诈勒索，不择手段。再这样下去，你们准备去吃牢饭吧！”想到这半年来在公司所处的内外交困局面、所受的种种委屈和孤立无援的境况，我情绪几乎失控，歇斯底里和他们直接飙脏话，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把他们吓了一跳，正司令更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说：“你一个博士居然也会说脏话？”“都是被你们逼的，再这样下去难保后面不出事！”我生气地回怼他。这时警车来了，下来我熟悉的片区警察，每次售楼处这边报警都是他出警处理。他直接穿过人群走到我身边，说请我去派出所一趟，了解这边的情况。这明显是要把我解救出去，正司令自然不让，他示意几个人跟着一起上了警车，说是去配合把情况说清楚。警察也没有理由不让他们去。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警车，不禁有种犯罪被抓的感觉，因为以前看到被警察带进警车的都是犯法或犯罪的人。

    路上我说憋不住了，要上厕所。警察似乎明白我的意思，在离公共厕所还有三十多米远的地方停了车，让我去上厕所，这时副司令想跟着下去看着我，警察说话了：“你们怕他跑了是吧，我去看着他，你们坐着别动！”说着跟在我后面随我一起进了厕所，然后让我上完厕所自己回家，其他人他会带走。我上完厕所出来，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警官站在不远处朝厕所这边看，没发现副司令他们，我赶紧迈开步子，迅速往旁边小跑到另一条街上，这时刚好有一辆出租车经过，我立即招手，车刚停下就直接拉开车门钻了进去，生怕有人抓住我。我没有说我住的地址，而是告诉了出租车司机另外的目的地。一路上我一直看后视镜是否有车跟踪。这样我还不放心，在到了目的地后我又走了两条街，发现没人跟踪才重新打了一辆车到居住小区附近的街上下了车，然后转了几圈，确认没人跟踪，最后才回到家。因为我不想让这帮有些像黑社会一样的人知道我的住处，担心受到他们骚扰，家无宁日。这次类似特务摆脱跟踪的经历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没想到以前爱看的侦探片居然帮了我一把！

    这次我摆脱他们围攻后，第二天到公司又和销售商量了一下，让她们把客户约到售楼处附近的茶吧、咖啡店等地方谈，同时向客户解释清楚这伙人敲诈我们不成就围售楼处的事，让销售整理一份突出对方无理勒索，我司受害却有理无处申的卖惨说辞，博取客户同情和支持，挽回公司形象和口碑。这伙人看围困售楼处我们还是不理他们，几天后就慢慢散去了。维权事情暂时偃旗息鼓。

    马总对我以身犯险，保他安全脱身的事很感激，和我关系又近了一层。有时主动和我说，如有需要帮忙的私人事情，可以找他。好巧不巧，刚好有一个老家的亲戚大学毕业来南都托我帮忙找工作，我就趁机请他帮忙。他把我亲戚的简历要了过去，虽然最后没有找到合适单位，不过这份情我还是记在心里。总的来说，马总这人虽能力一般，为人还是比较诚恳厚道，值得交往的！当然他也有一些让我看不惯的地方，如有时说大话，还有看到女同事就笑嘻嘻的说一些俏皮话，既没老总的威严，也缺乏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甚至我一度以为他也是好色之徒，与我之前工作的集团的领导是一丘之貉。不过一段时间后，并未听到他的桃色新闻，才明白那只是他的一种习惯，一种与人交往的方式。所以，看人看事要全面，不能片面和武断，对人的认识有一个过程，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