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牛走马来
牛来了不到两个月，葛董事长却开始找中层干部逐一谈话，最后一个是找我谈的。在董事长宽大气派而不显奢华的办公室里，他先是问我最近工作是否顺利，还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我赶紧说内部管理逐步上轨道了，大家按规章制度办事的意识越来越强，员工的纪律也大为改观，自由散漫和迟到早退等现象大大减少。董事长一边批阅文件，一边频频点头，表扬我这些工作花了心思，做得不错。其实在整顿纪律过程中，可是遇到不少刺头，他们明里暗里和我对着干，甚至要和我干架。葛董事长堂弟在公司做司机，因为未按新颁发的规定上下班打卡，也未填写《未打卡审批单》，结果发工资时被扣除两百元，拿到工资条，他立马气冲冲来找我，说司机经常在外跑，此前一直都不要回公司打卡的，怎么我乱扣他的钱。我给他解释这是集团统一要求，文件之前都贴出来了，也组织过大家学习。而且如果外出办事不能赶回公司打卡，可以填写《未打卡审批单》，报经批准后不扣罚工资。他完全不听这一套，一直骂骂咧咧，说我故意整他，要求我立即把扣他的钱补回给他，否则不会放过我。我自然不会同意，然后他就一直在我办公室门口乱骂，甚至要冲过来揍我，后来是他在公司任销售员的女儿过来，才把他拽走。这过程中，只有工会主席兼办公室副主任过来劝了他几句，其他员工很多都在一旁看热闹，甚至偷笑，似乎很解气。我顿时意识到整顿这支大多数从国企员工转岗过来的队伍犯了众怒，他们之前自由懒散惯了，脱岗和迟到早退已成习惯，现在要他们遵守纪律，犹如给孙悟空套上紧箍咒，自然恼怒万分。当时我满心郁愤和委屈，就如明朝一心抗清却被老百姓误解为汉奸的袁崇焕，又像一心为国却得不到理解的屈原。然后我直接跑去集团晁总那儿说我干不下去了。晁总已知晓事情的经过，说他安排人去批评葛司机，让我不要在意，又说干工作不会一帆风顺，公司的人也是素质高低不一，不值得和他们生气。第二天，我没等来葛司机的道歉，只是她女儿过来说不要和她爸计较。
往事一幕一幕浮上心头，本来想向董事长诉苦几句，但既然他都表扬我了，有些事可能他也听说了，我再提这些在他看来属于鸡毛蒜皮的小事，只会显得我层面太低，格局太小。于是我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赶紧回答说：“多亏了董事长和集团晁总等人的支持，工作做得不到位，还要继续努力！请董事长多指导！”“小田，你干工作不要只是一个人往前冲，要懂得借势。打鬼要借钟馗，你懂吗？”董事长停下批文件，直视着我，“我知道你这个人还是很讲原则的，所以我对你很放心，把办公室这块给你管。”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听说牛总安排你买他朋友的移动卡，你没按他意思办。”不等我回答，他接着说，“你做得很对，公司要有规矩，不能因为他是你上级，他是总经理，你就什么都听他的，那样公司就乱套了！”我赶紧点点头：“我也是这样理解的，制度面前人人平等，谁也不能逾越！而且增加费用购买移动卡也没有必要！”“牛总这个人你怎么看？”董事长突然话锋一转。我略微沉思了一会，缓缓说道：“他在工程管理方面应该挺懂的，也抓得比较多，但其他管理方面似乎不重视，也没兴趣！”“你觉得他人品怎么样？有没有和傅总韦总他们勾结在一起？”董事长突然问道。“除了上次让我买他朋友的移动卡外，倒还没有安排我做其它不符合公司规定的事。至于和傅总韦总他们，倒是走得挺近的，不过他向我解释说是干工程不容易，要多支持他们！”虽然知道董事长可能已经在怀疑牛总的人品并对其不满，但我不会落井下石，胡编乱造一些迎合董事长的话，只是实事求是地把我对牛总的看法说出来。“嗯，他经常在外面忙他自己的事，打着集团的名义，说是拓展项目，其实在拓展自己的人脉和资源。你们是不是很少看到他在公司？看来他的心早就不在这儿了！”董事长已经语带愤怒，“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不想让他干总经理了，很快会有一位从国企出来的马总负责项目公司，这个人比较敦厚老实，守规矩。但鉴于前面几位总经理的教训，对于马总能否挑起这副担子，还要观察一段时间，所以他来了以后暂时担任项目公司常务副总，主持全面工作。这样安排你觉得怎么样？”董事长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处在董事长的话带给我的震惊当中，还没回过神来，听到他问我意见，只好应付一下：“您这样考虑和安排挺稳妥，我没意见！您需要我做什么请指示！”“你这样，在马总到岗和宣布牛总不再担任总经理前，你先向中高层透露一些口风，做好人心稳定工作！另外，你要承担更多的管理责任！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懂不懂？”我心里一喜，董事长的话难道是暗示要提拔我吗？
过了几天，集团人力资源部通知我召开中高层干部会，所有参会人员都要出席，不得请假，董事长要亲自与会。我预感可能是要宣布牛总卸任和马总到任的事。我没有安排行政专员通知参会人，而是自己逐一打电话给他们并强调不得缺席会议和迟到，他们从我不同寻常的语气中似乎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有的人还直接问会议的内容，我回复说不清楚，开会时就知道了。
会议开始前，晁总带着一位个头中等，有些驼背，戴着眼镜的五十岁左右中年人走进会议室，在主席位置的左手侧依次坐下，牛总坐在主席位置的右手侧，傅总韦总都挨着牛总这一侧坐着，其他人则比较随意地坐，有的还选择离主席位置较远的后排坐着。我们早已在会议室等候，看到主席位置空着，晁总又带了一位陌生人来参会，大家眼神相互交流，有吃惊、有不解、有迷茫！9:00还差1分钟，董事长一如既往，在集团办公室主任的陪同下一脸严肃地走进会议室，在主席位上坐下。办公室主任在后排找了个靠近董事长的座位坐下，期间晁总要给他让位，他直接摆了摆手。董事长示意晁总可以开始会议。晁总开门见山说今天会议的主题是宣布房地产公司高层人员调整，然后董事长给我们做指示。接着晁总介绍了新来的马总履历，概括了他的特点：“马总业务能力全面，既懂工程又懂管理，在国企干了多年，经验丰富，特别遵守规矩，公道正派，职业素质和职业道德让人放心！”然后宣布马总担任管理公司和项目公司常务副总，原来的项目公司常务副总傅总担任项目公司副总经理，分管工程、设计和前期工作，韦总担任项目公司副总经理，分管工程部。大家面面相觑，怎么突然增加了一位常务副总，总经理怎么安排？牛总也是一脸愕然，他应该是刚听到这样的人事安排，估计事前都没透露任何风声给他，更不会去征求他的意见。傅总和韦总也是一脸吃惊的表情。不过他们管理范围和权限并没有调整，只是傅总从常务副总降为一般副总，但对于爱面子的老人家应该还是有心理打击的。就在大家都满腔狐疑，怎么不宣布对现任总经理的处置时，晁总却让大家以热烈掌声欢迎董事长讲话。董事长清了清嗓子，又开始从目前公司存在问题讲起，特别是工程管理存在和施工单位的纠纷导致工程进度缓慢，管理层对此解决不力，又讲到员工懒散，不服从纪律整顿的事，然后借题发挥说到高层介绍自己朋友来做公司业务，最后说到一些员工假借集团名义在外为自己拉关系，积累人脉。如果不是事先董事长给我交过底，我估计和在座的大部分人一样云里雾里，不知董事长在批评谁。董事长讲话看似在漫谈，其实每句话都有所指，每件事都对应具体人，懂的人自然听懂了，不懂的人听得一头雾水。董事长最后总结道：“牛总确实非常有才，特别是他的拓展能力，我可以说整个集团，连我在内，无人能出其右！因此，本着量才适用原则，如果牛总愿意，我们欢迎牛总留在管理公司专门从事对外拓展项目工作，可以成立投资拓展部，让牛总担任总经理。不过，项目公司总经理，牛总就不担任了吧。这份工作，需要花大量精力进行内部管理，牛总恐怕没有这个时间和兴趣！”董事长说完，就站起身。大家从惊愕和不解中回过神，机械地鼓起了掌。董事长目光深邃地看了牛总一眼，在办公室主任陪同下，快速走出了会议室，留下会议室五味杂陈、表情复杂的同事们。整个会议过程中一言不发，脸上表情不断变化的牛总，在董事长刚走出会议室，就把挂在脖子上的工作牌用力扯下，然后强忍着内心的波涛翻滚，轻轻放在会议桌上，没等晁总宣布会议结束和散会，就一声不吭地快速走出会议室，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不到半小时，牛总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说他东西和文件都整理好了，全放在办公桌上，让我清点一下。又说以后就不来了，还谢谢我这两个月对他工作的支持。我内心有些愧疚，总觉得他的离职和我没处理好他朋友推销电话卡的事有关。我这辈子都不会安慰人，只是对他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他苦笑了笑说：“你这个人挺老实可靠的，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以后多联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两个月也许只是他生命和职业生涯中短暂的一刻，但这种被老板不事先沟通就直接干掉，还当众宣布罪状，恐怕谁都无法接受，谁都一辈子刻在心上，难以释怀。
这场变故，让我再次体会到职场的残酷与无情，特别是老板们的杀伐决断和不讲人情。需要利用你的时候则捧着哄着，觉得你无用或不好用就弃之如敝履，立刻扫地出门。这以后，中高层管理人员明显感觉到了压力，工作紧张感增加了，尤其害怕犯错或不小心违反公司制度规定，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牛总，更害怕被当众在会上羞辱一番后辞退。而我因为没有被提拔而心里稍有不满和失落。
几个月后，我突然接到一个北都的电话，一听声音就知道是牛总，相互寒暄几句后，牛总直接请我把公司的这套制度发给他，他在的公司想学习一下。而我却以公司制度涉密，不能泄露为由拒绝了，牛总很吃惊又无可奈何地挂了电话，从此再无联系。现在想来，我当时真是死脑筋，一点都不会变通。制度流程本来就不是能保住密的，因为要向全体员工公布还要组织大家学习遵守的，所有员工都知道的事还有什么秘密可言。而且管理制度并不是一个公司的核心竞争力，只有技术才是。非核心竞争力的东西基本没有保密的必要。如果当时担心公司追查自己泄露制度，完全可以把制度去除公司印记并稍微更改一下再发出去，就可以规避。我又因为自己的“刚”而失去了一位朋友，未来少了一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