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牛总空降

    随着宛总淡出，我们基本上看不到那辆牛牌的宝马车在公司出现。不过在最终离职前，宛总有一次居然让小菁给我带了一份小礼物，说是到国外旅游顺带的，我当时莫名其妙，也不知怎么回礼，只是让小菁代为感谢。估计是要离职了，缓和一下关系，为之前对我的当众羞辱表达歉意吧。反正从那次她冲到我办公室骂我一顿后，我和她再也没有说过话，偶尔碰面也不打招呼，完全成了熟悉的陌生人。她离职也是悄悄地走，直到集团办公室来整理和收回她那间大办公室，我们才知道她是真离开了！

    那时我们已经搬到新装修好的办公室，和集团在一起办公，集团占据四层大部分，我们只占一小部分，集团常以集团人多事多为由，挤占我们的办公室和会议室，现在宛总离职了，集团又可以收回一大间办公室，他们自然很开心。这第四层原先也是作为大商场设计的，进深很深，除了四周办公室能开窗外，中间隔断成的办公室、会议室都不通风，只能靠中央空调吹风。而办公室装修完不到半个月就让我们搬进去，在里面办公不仅闷，而且气味很大，常让人头晕目眩。应该是里面甲醛等有毒物伤害，我在此办公期间老婆两次怀孕都胎停：一次是怀孕一个多月没有胎心，一次是怀孕两个多月胚胎停止发育。这让我们差点崩溃。去了很多医院做了各种检查，都查不出问题，最后才怀疑是办公室的装修污染把我害了。

    宛总离职，项目公司傅总韦总高兴了没多久。一天，晁总召集中高层员工临时开会，然后领了一位短发、圆脸、戴着眼镜，个头中上，面带职业性微笑的不到四十男子走进会议室，坐在他旁边。晁总介绍说这位是牛总，原某区某局副局长，现辞去公职，加盟我们公司，助力我们公司快速发展。晁总还介绍说牛总是学建筑的，管理经验丰富，对外拓展能力强。牛总随后很谦虚地说有幸加盟，希望大家多多帮助支持，共同把公司做大做强。

    随后不久董事长召集全员开会，在嬉笑怒骂间发泄对工程进度、成本控制的不满，甚至直接警告员工不要与施工单位勾结，吃里扒外，挖坑设局，还直接举外墙增加防渗剂、界面剂和粘贴剂的例子，说以前设计时都没人提要用这“三剂”，怎么现在突然增加，工程管理人员还对葛董事长说不用这“三剂”将来外墙验收就不能通过，关键是这“三剂”费用不低，都快赶上外墙面砖钱了，他还形象地比喻：这是煮肉的柴火比肉贵。这话一出，我们都明白原来是董事长在批评主管工程的韦总。董事长一直对韦总不放心，多次开会敲打他，说什么“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把别人当傻子自己才是最大的傻瓜”、“走多了夜路总会碰到鬼”、“不要自以为是南都最厉害的工程人员做手脚别人就看不出来”之类，说这些话时眼睛直接看向韦总。尤其最后一句话简直就是点名韦总。因为同事们都传韦总在南都工程界是出了名的“能干会贪”，非常懂工程技术与管理，也无比狡猾，经常给施工单位挖坑埋雷，迫使他们“孝敬”他，否则检举揭发施工中的问题，当然也会联合施工单位和设计院给业主单位制造陷阱，迫使业主单位多给施工单位签证，自己收取施工单位好处。

    葛董事长本来就是一个控制欲强、疑心重、又非常抠门的人。他虽然不懂工程，却也知道里面名堂很多，水很深。为了看住韦总，他请来了傅总，结果发现傅总似乎与韦总走到一起了；后来为了对付联合起来的傅总与韦总，又请来设计院退休的号称南都结构设计能力前三的宁总担任总工程师，专门负责审查图纸与现场巡查，发现不合理或可能埋雷的地方直接向他汇报。宁总在宛总走后，仍然一人坚守着管理公司——此前的法务专员已转到项目公司了，编制和管理关系死活不肯转到项目公司来，似乎一来项目公司就会沆瀣一气，不好监督傅总韦总。宁总毕竟是设计院出身，习惯性从设计的安全性、合理性看问题，对成本控制和施工单位故意制造设计变更和现场签证等问题看不出来，最多能看出施工单位的偷工减料问题，因而葛董事长对宁总从寄以厚望到逐渐失望，所以在宛总走后，请真正懂工程又比较可靠的牛总来管理公司。

    牛总来公司后，似乎对我的工作比较支持，每次我去向他汇报工作，他简单听一会就说，你看着办吧，我相信你！我当时的感觉是他对管理上这些事情不大感兴趣，也不大懂，同时觉得他比较大度豁达、信任下属、懂得放权。不过我很快发现他更喜欢管工程上的事情，每天大部分时间在听取他们的工作汇报和开会解决他们提出的招标采购、设计变更、工程签证、进度款支付等问题，除此以外，就是外出，也不知是忙自己的事还是公司的事。因为感觉自己被轻视，有一次我半开玩笑地提醒他：“牛总，您应该和傅总、韦总他们保持距离，要是让别人以为你们是一伙的，会惹麻烦的！”牛总明显神情一怔，连忙微笑解释：“我怎么会和他们一伙，他们那两下子，能瞒得过我？只是前期工程上积累的问题比较多，我最近一直在帮他们理顺，应该快进入正轨了。他们想贿赂我可没那么容易，老子又不缺钱，几万几十万根本看不上，除非他们能拿出几千万，那另说！”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直率地说拒绝贿赂的原因是贿赂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也就是没达到值得他冒险的金额。这是一次震碎我三观的谈话，让我窥见牛总的内心和人品。之后发生的另一件事让我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那是牛总来公司个把月左右，一天他在听完我汇报工作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哦，有件小事差点忘记了。有一个卖电话卡的熟人找到我，想让我们公司买一些她的电话卡，你看看公司是否有需要，明天她会过来找你谈，你帮她办一下！”我答应了一下，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从我进这家公司以来，还没有员工敢介绍供应商，因为葛董事长担心员工吃回扣拿好处，而且他认为员工介绍的供应商如果和公司合作了，碍于情面，员工不会严格要求和管理，甚至会勾结在一起损害公司利益，也就是他常在会上敲打我们不要“吃里扒外”。本来想提醒一下牛总公司的规定，但想想还是等和他的熟人见面聊过了再说好一些，以免他认为我直接拒绝办这事，不给他面子。

    第二天，牛总介绍的熟人来我办公室，递给我名片一看，某通讯公司的经理，也姓牛。这位牛经理长得年轻漂亮，黑色的职业套装把她的窈窕身材显现得一览无遗，齐耳短发和职业性微笑又让她显得平易近人和十分干练。她向我推荐她公司的移动电话卡，又说牛总已答应她给房地产公司员工每人购买一张。我说公司只给外勤员工、司机、销售人员和经理级以上人员报销手机费用，是否给他们用公司的手机卡和号码这我做不了主，还得公司领导决策和走流程审批。听完我这话，原本一直和蔼可亲的牛经理一下愣住了，立马有些不快地说：“这么一点小事你们牛总都做不了主吗，他可是答应过我的，让我今天直接过来办理的，你看我连手机卡都带过来了！”说完迅速从纸袋中翻出一叠电话卡。我说公司有制度，招标采购要走流程，而且给公司购买电话卡的事财务那边还要同意，要不付不了款，这些规定不是个人能更改的，请她理解，又说我今天会向牛总汇报这事，抓紧走完公司程序，再和她联系。她显然没预料到是这个结果，立马气冲冲地走了，还甩下一句话：“我找你们牛总去！”

    下午快下班时，我才看到牛总回办公室，赶紧闪身进去汇报这件事以免他马上又出去了，因为他除了开会很少在办公室。牛总听了几句就说牛经理给他打过电话了，他全部清楚了。我请示下步如何处理，他有些不耐烦又无奈地说：“按说这点小事我这个总经理可以直接决定，但公司规矩这么多，我都搞糊涂了。你看着办吧！”这话一说，我知道他在责怪我没有按他指示办成这件事，也在埋怨自己作为总经理权力太小，公司规矩过多，对他的约束太大。但这确实是公司的特点，其实也是很多民营企业的特点。为了提醒他，也顺便解释一下，我只好说：“葛董事长非常看重按制度流程办事，财务那边更是不会通融，我还是先和财务沟通一下吧！”牛总已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看了我一眼，笑笑说：“你看着办！”结果我和财务靳经理沟通时，一如所料被她直接否决，理由两条：一是没必要增加公司购卡费用，二是熟人介绍供应商不符合公司规定。

    事情虽然没办成，但过程中牛总处理问题的方式还是引发了我深思。他不愧在官场中浸染过，知道如何把事办成又不违反规定，落人口实。他的说话方式更是高明，以“你看着办”授意你绕过公司规定帮他把事办成，又把自己违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所以职场也如官场，作为下级得学会深刻领悟上级讲话的精髓和真正意图；作为领导，得学会说一半留一半，点到为止，进退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