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囤地升值

    渐渐地，我了解了集团和公司的业务与经营模式。集团的主业是加工制造业，酒店和地产等是副业。加工业分成两大块：一是农产品初加工，二是汽车配件加工。还有一大产业是集团领导，特别是我的直接领导——舒总非常想做起来的。他们向政府、银行或重要合作伙伴介绍集团实力时常常吹嘘这个产业将来如何前景不可限量。虽然我在公司期间一直没见到这个项目有何进展，却对他们的那一套说辞烂熟于胸：这是集团领导出国期间机缘巧合花5000万买下一位华裔的专利技术，这种专利广泛用于发动机等方面，将来会对发动机技术产生颠覆性革命，例如，用这种技术制造的拳头大小的一台发动机，几分钟就能给一个蒙古包大小的帐篷吹满气。以后无论汽车、飞机还是火箭，用上这种技术制造的发动机，不仅体积大幅缩小，而且效率大幅提升。这在21世纪初，国民整体崇尚技术特别迷恋崇拜外国技术的时期，光这套说辞不知倾倒多少合作伙伴，可真要合作时，他们也不傻，还是要看样品的，结果却迟迟没见到。于是，不仅集团外很多人员觉得这是骗人技术或者吹牛技术，根本不存在。集团内很多员工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地一笑了之。唯有舒总每次讲到这个技术都两眼放光，手舞足蹈，兴奋不已，甚至直接提出集团这项技术形成的产业3年后达到年产值50亿，5年后100亿，10年后500亿。谎言说上一万遍就成真理了，这话似乎在舒总身上应验了，他自己已经对这套说辞深信不疑，而且一有机会就向我们宣传。

    舒总这个人五短身材，圆脸阔脑，50岁左右的年纪，脑门前面已秃了一大块，可谓聪明快要绝顶。他性子急，说话语速极快，办事干练。听他说话得集中十二分注意力，否则容易遗漏或误解他说的内容，而且他安排工作或交代事情也是极快的语速，说完不等你反应直接挂了电话，常让你一头懵。听说舒总90年代初在海南搞房地产，当时很火，是一家资产30多亿的房地产公司董事长，奈何碰上国家打击炒卖地皮政策，房地产一下跌入谷底，集团对这家公司有投资，投资收不回来，就拿他抵债纳入麾下，利用他的知识和业务能力筹办集团房地产业。关于舒总的另一个故事是他在特区的家中曾经遇到歹徒入室抢劫，结果他反杀歹徒，据说这一英雄事迹曾被报纸报道。我时常想象他这么五短身材如何与凶恶残暴的亡命之徒在狭小的室内进行殊死搏斗却没有受严重的伤——至少没看到他脸上、胳膊上有伤疤。这一事件的后果是舒总变得非常低调与朴素。平时穿一套普通的西服，脚上居然经常穿解放鞋，只有接待外部合作伙伴时才穿皮鞋。拎的包也是普通的布包或塑料袋，只有见“外宾”才带皮包。这么一个穿得和那时的农民工差不多的人，谁也想不到他曾经的风光无限和现在依然盘踞高位。

    舒总做事要求很细，他本人喜欢学习，特别爱看书，办公室除了一套茶具，就是书架和摆满书架的企业经营管理方面的书籍。他经常问我一些管理、财务等方面的问题，一看我回答不上来，就告诉我应该去看什么书，而且隔几天就在我都快忘记这件事时，他居然就把几本书丢在我面前。在那些不忙的日子，我是将mba有关企业管理、财务等书籍仔细看了个遍，把会计准则和企业三张报表弄懂了，也了解了一些纳税避税操作要点。对今后在企业工作特别是运营管理公司奠定了良好的基础。遇见什么人对一个人的一生很重要，碰到良师益友是一个人的幸运和机会。

    但人性是复杂的，从来没有单纯只对你好的人。舒总也不例外，一方面他确实在创造条件培养我，另一方面也在利用我。当时我一直有个疑问：舒总这么强的能力为什么不直接担任房地产事业部总裁，而是只任集团顾问，把房地产这么一大摊子交给我一个刚出校门的人来负责。有一次，集团需要工业园公司以开发用途名义从银行借款一笔大额资金，然后转入一个我不知所以的账户，申请材料和转账上需要公司负责人签字，我当时第一反应是为什么这么大额的资金调动居然没有一处舒总签字，按之前集团和公司约定的权限，所有涉及集团房地产业务和工业园公司事务均需舒总和我同时签字。我向财务提出这个问题，仍然负责这块业务的小褚狡黠地笑笑，说我先签完再拿给舒总签。我刚学完财务有关知识，知道银行贷款是有规定用途的，违规是要受处罚的，何况资金去向不明不白，我可不能担这个责任。于是我说情况不清楚，我不敢签这个字，等舒总签了我再签。小褚尴尬地拿回了这一堆材料，后面也没找过我签字，奇怪的是舒总也从没在我面前提过这事。

    我们整个工业园面积规划很大，超过万亩，首期土地已从国有公司受让了3000亩左右。但这3000亩规划做什么用途，一时难以确定。怎么办，开会研究。于是一群外行在集团总部从晚上十点开到凌晨三点，东拉西扯，没有形成任何结论。开到快十二点时，舒总突然提议道：这些地原来是政府的章总负责规划的，不妨听听他的意见。于是舒总立即拨通章总电话，明显听到对方迷迷糊糊的声音，显然已经上床睡着了，但舒总可不管这些，直接说请他马上到集团总部商量那块地的事情，我们等他，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像对待下属一样。章总据说是镇上园区的管委会主任，级别是副处级，居然就被一个企业顾问一个电话就从热被窝里召过来，而且还得从居住的镇上赶到市区，开车最快四十分钟。当我一点钟亲眼目睹满脸倦容的章总出现在会议室时，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同时也有无数个问号充满昏胀的脑袋。从来都是我们被政府官员呼来喝去，随叫随到，什么时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角色调换了？章总来了后，就像公司员工一样直接进入讨论主题，但他并没有提供什么意见，只是将原先的规划背景和想法阐述了一下，最后说，如果集团有新的更好的思路与方案，他很想学习一下。球又踢回来了，白忙了一晚。

    后面从来工喝多了讲出来的话中，才大概明白事情原委。章总主管园区时，招商引进一家华裔外资企业，帮这家企业以工业园的土地担保贷款，结果这家企业卷款跑路，银行追贷款，找不到那家企业，自然要找担保企业还款，担保企业没钱还款，负责人可是要被起诉。关键是国企为什么要替外资企业担保，这里边可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旦上头追查起来，估计章总要进去吃牢饭了。危急关头，集团愿意高价吃下这些地，帮章总还清贷款，暂时掩盖了这件事情。所以集团成了章总的救命恩人，难怪他不得不随叫随到，谁叫有那么大一个把柄在人家手里呢！

    工业园公司还有一些奇怪的事，是我之后逐步了解到的。例如，镇政府几位主要领导的用车居然是挂在工业园公司名下的。镇政府几位没有编制人员的工资是在工业园公司发的，还美其名曰政府帮工业园解决协调问题设置专职人员，特事特办，提高速度和效率。

    每次总裁来总到镇上视察那家加工企业，总会在镇上最好的三星级酒店请镇政府主要主管和经办人员吃饭，每次吃饭前先打上几圈麻将，打麻将前先让集团下属的加工企业的出纳提几万现金过来，然后来总开始“一输三”表演。有一次我站在来总旁边看他打麻将，只见他将四张五万分插在牌中放着，而不是暗杠赢三家的钱，过了两圈，来总突然打出一张五万，对家胡了。太绝了，对人家胡什么牌一清二楚。这种牌技我是学不来，所以一打麻将就输钱，输得后来老婆有意见了，再也不敢去打了，每天晚上闷在宿舍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