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给下马威
我被司机接到了工业园公司临时办公兼宿舍处,一个远离市区且离镇上都有五公里的地方,相当偏僻。不过因一家大房地产公司在此开发建设一个可供一万户居住的大盘,几千人在此施工,因此临时成了一个小镇,路边摊随处可见,发廊到处都是。我们暂时租用收购土地公司的办公楼,和他们在一起办公,三楼以下作为办公室,四楼五楼作为宿舍。
我来之前,这边是一个姓褚的会计在临时负责。他身材瘦削,个子较高,脸上颧骨突出,戴一副厚厚的近视镜,躲在镜片后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着,仿佛随时可以冒出一个主意。第一次见面,从他勉强挤出的笑容中,我能感觉到他不欢迎我。后来发现我住的宿舍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啥也没有。在那燠热得像蒸笼的地方,没有空调是无法睡觉的,于是只能晚上把席子搬到办公室住。但是小褚房间居然有空调。直到一个多月后,直接领导舒总问我还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我才不好意思地说能否在宿舍安装空调,这个问题才解决。我房间空调问题无人解决,后来公司的来工,因为是总裁来总的堂兄,刚到公司没几天,褚会计就主动帮他申请公司费用安装空调,还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说,因为我开了先例,以后员工住宿舍都可以公司出钱安装空调了!我当时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你宿舍的空调是你自己花钱安装的?”他脸上习惯性的假笑顿时没了,但反应挺快,赶紧回答:“我那个宿舍是房东原来就有的。你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装好空调的房间,我那时也不知道公司能否出钱给安装空调,所以没敢申请!”我心想:你是我下级,却住着比我好的房间,难道不能换给我住吗。我是总经理,宿舍装台空调这样的小事还需要我专门来安排?其实他就是故意刁难不办。
工作中的矛盾也很多。首先是公司只有一辆小巴。之前基本就是褚的专用车。我来之后,有时办事要用车,但他在未告知我的情况下已经用车出外办事了,我根本没有办法。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总裁找我去集团汇报工作,没车我怎么去?要不,我打辆摩的去,不过没有发票,公司能报销吗”我在的那个地方只有摩的到处乱窜,出租车除非有人从城里打车回来才能看到。他马上明白我的意思,赶紧解释:“我也没办法,都是舒总突然打电话要我过去,我来不及向你报告,只好让小丁开车送我去见他。你知道,舒总是个急性子,迟到一分钟他都要骂人的。”“那咋办?我这边要办的都是土地前期手续或者总裁找我汇报工作,耽误了公司的事情,谁能负起这个责任?”他好像脸红了,沉思了一会,说道:“那以后车辆还是先给你使用,我再想办法调兄弟公司的车吧!”我们旁边就是集团的下属加工公司,据说产能在同行业位居前三。每年的进口大豆指标有几万吨。后来我还真看到他用这家单位的车出去办事。主要是他很会搞关系,平时与他们在一起吃吃喝喝联络感情,混得很熟;还有重要的一点,懂得狐假虎威。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舒总总找我办事,真烦!或者就是集团总裁来总又要我去跑这块。总之,在许多员工眼里,集团领导似乎离不开他,经常需要他去办一些重要的不让人知道的事情。这以后,车辆基本上是我优先工作中使用,但工作之余,他还是和司机小丁开出去私用。
看起来,我取得了胜利,可却激起他更大的不服与反抗,甚至在我还没走远就在后面说我啥也不懂,不明白领导意图,让其余员工别听我工作安排。我新来乍到,对公司意图和具体工作开展暂时也没有头绪,最重要一点,没有手段,不懂得用利益捆绑下属,因而很长时间没有威信。而工业地产重要的是招商,这一块我既不熟业务,也没有厂家资源,唯一能懂一些的是规划和建设。与政府的对接、协调和沟通这块也不是我的强项。只是,我的名校博士这一招牌在对政府和外部合作时还有些用。因而常常被集团领导在会见政府官员和接洽合作单位时利用。那时流行一句:“专科不如狗,本科满街跑,研究生还能抖一抖。”因此博士还属珍稀资源和金字招牌。因为我能经常和集团领导在一起,所以,员工慢慢对我也有些忌惮。
来工加入公司后,局面开始有些变化。来工喜欢打麻将,有时一晚输赢几百,那时我们整体上也清闲,晚上在这荒僻之地也没啥娱乐,就跟着他去看热闹,看着看着就手痒,跟着就加入牌局。因为打牌而和来工亲近熟络,很多小褚在背后讲的话和搞的小动作他都会告诉我。一天早上,来工突然走进我办公室并关上门,然后轻声问我:“听说小褚购买打印机时吃了不少回扣,你知不知道这事?”我摇摇头,然后说我来调查一下。我先找来小武,他是行政兼前期,一位政府官员的亲戚,没有什么学历和能力,人也愣头楞脑的,我假装不经意地和他聊办土地证的事,然后话锋一转,说这打印复印一体机功能真不错,既能打印又能复印,可惜只能打印复印黑白的,不能打印复印彩色的,不过挺贵的,要22000元,小褚还真舍得花公司钱。对方一听22000元,明显非常吃惊,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好像没付给他们这么多钱。”“那你实际付了多少钱给商家?”我不给他喘息,直接眼神凌厉地看着他,他立马惊慌起来,马上支吾:“可能是这么多吧,我记忆不好,记不清了!”“我已经问过了,同款的这种机型,市场上大概18000元左右,还可以砍价!”“我真记不清了,只是他派我去送钱的,具体价格和其它什么的我真不清楚!”见问不出更多的信息,我只好让小武走了,但临走时还是提醒他不要被人利用,我是相信他的!我真能相信他吗,我心里冷笑。从他刚才的表现已坐实了实际付款远低于发票报销的价格,至于小武是否参与拿回扣则难以判定。但小褚可不傻,肯定会给一些其它的小好处封他的嘴。从他们晚上经常在一起吃饭唱歌就能看出端倪!
后面我把调查情况告诉了来工,基本认定小褚吃回扣了,而且不低,应该在5000元左右,快赶上他两个月工资。怪不得采购的事他一直抓在手里,这人太贪,不干净!我暗示来工找机会向他堂弟——集团来总汇报这事。那时我是真想开除他。可他根基已深,而且这事没有确凿证据。他毕竟学会计的,做得不留痕迹,直接发票报销,现金支付商家而且肯定和对方统一了口径。集团很多事情也被他抓在手里。另外,那个时期社会都是向钱看,没钱不办事,和单位做生意,给经办人回扣成了行规,简直是显规则而不是潜规则,尤其在南方和沿海发达地区。所以,即使集团领导知道这些事情,也不会开除他。我也想把他调离,换个会计过来,可不知是没人愿意来这个很偏的地方还是集团要借助他来监视我,这事最终不了了之。但后续的采购我是不再安排他了,直接借口是财务人员参与采购不合规定,不能没有监督制约。
半年后,兄弟单位的展览馆装修好了,按集团的安排暂时租给我们做办公室兼招商中心。这是一栋两层钢结构、圆形、全玻璃幕墙的建筑,在里面可以直接看到几百米外的连接南方沿海两座最重要城市的高速公路,确实很气派,位置也不错,撑得起工业园的门面。进去办公前,要购置办公家具。这次我毫不犹豫地直接安排来工去办。来工也算尽心尽力,在家具城比来比去,最后选定一家,向我汇报每种规格的办公座椅数量与价格,总价在3万元多一些,基本控制在我的预期范围。但最后他却目光灼灼地看向我,说商家愿意给14的回扣,问是否我们俩把它分了。我心里是很抵触拿回扣的,因为小时候奶奶就一直讲做人要堂堂正正,小偷都是小时候从偷一个鸡蛋开始,没人管教最后成为小偷的。我如果拿了这笔回扣,那就是在偷鸡蛋,以后就会成为小偷。何况,来工可是集团总裁亲戚,他是否在拿话套我?两方面综合考虑,我决不能答应他。于是我直接回复来工:“我们是替公司采购,商家如果愿意给回扣,就直接把回扣给公司——将价格降下来就行了!”来工又疑惑又尴尬地看向我,迟疑地说:“你这样说的话也行,不过采购这事我不敢再干了,要不没拿回扣也被人认为拿回扣,说不清楚!”“我肯定相信你没拿回扣,要不你也没有必要向我说这事,如果你确实觉得说不清,那我们就集体去现场采购,这样就没人说三道四了!”后面我还真带着公司所有员工一起去了家具城挑选并当场议价定价。只是现场仍有老板不停问谁是主事的并要求单独谈谈,我当着大家的面说价格直接谈,不用给回扣!这事我自认为做得很聪明,既杜绝了内部贪腐,又树立了廉洁能干的人设。只是刚出社会的我还是单纯,看不透人心,也不懂人性,只知道一味按照自己的原则和信仰去做事。后来,员工对我确实充满敬畏,但也更加疏远了。最明显的是来工,基本不会向我汇报工作之外的事情了,反而与小褚小武小丁等走近了,经常在一起吃喝和打麻将。工作上,也不那么积极了,并说工业园区修建道路和办公楼,一个人忙不过来,让我抓紧招人。其实道路由集团下属的建筑公司在负责,办公楼还在设计阶段,连位置还没定呢,怎么可能忙不过来。但我也拗不过他不招人会耽误公司工作的借口,也只能在匆匆面试了几人后选了一个黝黑敦实看起来一辈子待在工地的何工做工程部经理。何工来了后,住在来工隔壁,俩人无论工作还是下班几乎形影不离,来工基本不再向我汇报工作,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不能越级汇报。而何经理在刚来的一个月还会向我汇报请示,后来就当我不存在,凡事直接做主。而因为我在学校主要学的是管理和经济方面的课程,不是学建筑或结构等工程专业出身,所以设计图纸只能看懂城市和小区规划图、建筑单体的效果图、平面图和立面图,涉及基础、结构、安装、消防、幕墙、装修、景观等基本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他可能在接受我指示过程中试探出了我不懂工程这点,后面就开始把我撇在一边,肆意妄为。来工本来是懂些工程的,但早已和何经理甚至建筑公司的负责人田总勾连在一起了。记得何经理刚来时,来工偶尔会来我面前说田总在土方上乱签证,何经理也不严管之类,后来口风都变了,成了田总干工程实在不易,何经理也每时每刻泡在工地上之类为他们评功摆好的话。
既然工程上我不懂,管不深,那就在其它管理上下功夫,拿钱不干活或少干活,自己觉得对不起公司和介绍我到这工作的郭教授。先从行政管理入手,规定车辆外出要登记用车人、事由、主要地点和时间等,再对图纸和档案管理加强,每份图纸和档案做好登记、分类、专人保管,借阅必须登记等。对报销费用的标准、流程等也做了严格规定。这些动作,对懒散自由惯了的员工既增加了工作量,又在某种程度上断了他们的一些假公济私、虚开发票报销的“财路”,使他们更加抱团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