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宁静与爆发
聂峰与秦长青一左一右站在院中，秦昭昭与青莲站在檐下旁观着。
“小子，刀枪棍棒，你习惯用哪些？”聂峰问。
秦长青热血沸腾，他心想不愧是老将军，一上来就要使用真家伙传授！
他捏紧了拳头晃了晃，“这些我不会用，平时打架靠拳头。”
“打架？是你打别人，还是别人打你啊？”
聂峰在他瘦得单薄的小身板上一扫，那种毫不掩饰的质疑顿时激怒了年轻气盛的秦长青。
他冷哼一声，摆出架势。
“姿势乱七八糟，底盘压不稳，就你摆的三脚猫拳头，要是三招之内能把老夫击倒……”
聂风朝秦长青勾了勾手指。
“这满山的山珍，你想吃什么，老夫就给你抓什么。 ”
秦长青咧嘴，握紧了拳头，低伏着身子挥拳冲出。
聂风扫了一眼，确定秦长青只是个半吊子后，伸出手欲抵挡住那看似孱弱无力的拳头。
可就在那拳头逼仄靠近的时候，聂风浑身寒毛乍然竖起，强烈的警示让他肌肉在短短瞬间暴涨突起。
他放弃只手接下那一拳的念头，脚步如苍松稳稳扎在土地上，双臂交叠横在身前。
秦长青脸上带着绝对的自信，他乍然跃起，拳风朝着聂风的脸重重落下。
这一动恍若飓风挟着惊雷呼啸而来，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强劲力道堪比锋利的刀锋悬顶而下。
聂风拧眉，在两人相触之间，他身子几乎是贴地倒飞而去。
只是没退几步，便稳稳的停住了。
秦长青卸了力落在地上，看着眼前人受了他一击只是倒退几步毫发无伤的模样，目瞪口呆。
不对啊，不应该是这样。
难道他的力道减小了？
秦长青抿唇，一拳又一拳的轰上去，不断相交数拳，他便已经搭着膝盖精疲力尽的大喘气着。
聂风仰首大笑，捋着白须白须，“小子不错！”
秦长青哼了一声，眼中战意依旧，重新摆出架势，“再来！”
而聂风只是揉了揉手臂，矍铄的眼静静凝视着这个如竹般有不屈韧劲的少年。
欣喜之余，那沉寂已久的热血再度从他这苍老的身躯沸腾起来。
眼前人，是一颗被俗世蒙尘的明珠。
果然啊，人还是要活的久一些。活得久了，老天兴许会在他所剩无几的生命里，赏赐一点垂怜。
……
时间一晃过了两年。
曾经简陋的凌峰居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杂乱的院落种满了花，一到夏日便是花团锦簇的盛景。
院中一角开辟了鱼塘，鱼塘旁架着添水。
当引流而下的山泉水蓄满竹筒时，便会向下翻倒敲击在池塘旁的石头上，清脆悦耳。
空旷地上做了个藤架，盛夏时上头缠绕着藤蔓结着莹润的串串葡萄。
藤下是秦长青与聂峰为了让秦昭昭开心一点而搭的秋千。
这里无处不充斥着鲜活的气息。
春去秋来，如今已经入冬。
山头已是银装素裹，在飘扬的大雪中与苍茫的天地逐渐融为一体，天峰相接。
屋中点着炉火，帘子掀开，青绿的裙角轻轻晃动。
随即模样生的清新秀丽的女子走了出来，那双清灵的眸在看到桌上捧着书一页一页翻着的人时，泛着笑意。
青莲端着点心与茶水走到桌前。
“姑娘，您已经看了两个时辰了，晚饭还未好，您先吃些糕点填填肚子。”
青莲与两年前简直判若两人，身量拔高了不少。
曾经那瘦小枯黄的脸不再，兴许是这山水养人，又或许不必再为生存奔波，每日无忧无虑的，她在一众女子中模样都算出挑的。
桌前的人应了一声，视线却从未在书中移开，伸手捻了一块绿豆糕，慢悠悠的咬着。
那素手纤纤，皓腕如凝脂，玉般的指尖一曲，像是小钩子似的挠的心头发痒。
青莲感慨，“姑娘这双手当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秦昭昭手一顿，拿下书，好笑的瞧了眼青莲。
“莫不是被冻傻了，怎么竟说胡话。”
她动了动久坐不变的姿势，松垮系着头缎勾着椅背掉落，那乌发如瀑般散在身后。
书完全放下，那惊人的容颜尽显。
似霞光烂漫下神邸一笔一划精心雕琢，眉眼间隐隐流露出勾魂摄魄的媚意皆是浑然天成，造物所钟。
秦昭昭懒懒倚在躺椅上，身下垫着的是罕见的白虎皮，优美颈项围着狐绒制成的围脖，舒服又柔软。
往下是玲珑有致的弧度，到腰间处又是一道动人的收束。
秦昭昭浅笑吟吟的模样让青莲不由心跳加快，她捧着脸郁闷道。
“奴婢与姑娘同样是在这两年，您就跟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奴婢怎么反而越吃越胖了。”
“饶是奴婢看了您这么多次，心里头还是怦怦直跳受不了。”
说着，恍然想起什么，青莲又严肃的劝着。
“您日后出门一定要戴好面纱，切莫让那些臭男人瞧见了！”
这样的容貌若是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怕如这般安宁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秦昭昭无奈，“知道了知道了。”
敷衍完，她忽而循着一处轻轻嗅着，“咦，我好像闻到了什么焦味？”
青莲果然一下被转移了话题。
“哎呀，厨房还放着炖了一天的鸽子汤，可不能炖没了！”说完扭头匆匆赶了过去。
秦昭昭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渐渐消失，她视线重新落到手中的书，有些出神。
出众的……容貌吗？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随即涌上来的是无尽的担忧。
青莲方才说的那句恍若自己变了个人，那并不是在夸张。
她的模样，已经慢慢脱离原主，逐渐长成从前那个秦昭昭的样子。
这代表着她慢慢替代了原身。
秦昭昭为此不少忧烦。
从前她倒是觉得无所谓，可如今这副容貌恐怕会成为她在盛京的最大障碍。
且不论顾家人是否会怀疑，只要这副容貌被京城中认识她的人认出，才是头疼！
门外传来那一对上山打猎的师徒争吵的声音。
“臭小子，你当真是越学越回去了！
抓只猪都能给人家放跑，为师教你的东西这两年难不成全部当成屁放了出去？”
老者怒气冲天的声音如惊雷在院子炸响，随即而起的是少年不服的声音——
“臭老头，要不你站在那儿碍手碍脚，别说一只野猪，一窝我都给他掏咯。”
聂峰顿时吹胡子瞪眼，伸手欲要揍他。
“喊谁臭老头呢？老子是你师傅！”
秦长青冲他扮鬼脸，“谁叫我臭小子谁就是臭老头。”
轻而易举化开他攻势后，猴儿似的往前蹿，一下子将两人距离隔了一人远。
独留聂峰扛着此次上山的战利品在原地瞪大眼。
秦长青把聂峰气的跳脚后，像是凯旋而归的将士，得意洋洋的踏入屋子。
不出意外的看到秦昭昭在看书。
他拍去落在肩头的雪，解下外头罩着的厚棉衣随手挂在墙上，朝着秦昭昭乖巧的笑着。
“姐，我回来了。”
只是两年，少年像是春后拔高的竹，硬是比秦昭昭高了一节。
再加上他成日跟着聂峰满山头的跑，回来又有青莲大鱼大肉的滋补，不再是那个瘦弱像根竹竿模样。
随着年龄增长，秦长青眉眼逐渐长开。
剑眉星目，目光铮然，假以时日长成必定又是能霍霍无数少女的俊俏郎。
秦昭昭如往常般替他倒了杯热水，看他老老实实喝下去后，温和一笑。
“又和聂伯伯吵架了？”
秦长青接过一口闷完后得意道。
“师父今儿输给了我，气不顺，处处找我茬儿呢。”
秦昭昭有些讶异，她虽然知道秦长青资质好，但却没想到好到这种程度。
聂峰虽然年迈，但他隐居山林从未松懈过，徒手斗狼亦不在话下，今日居然输给了秦长青？
“你别听这臭小子胡说八道。”
聂峰随后赶进来，瞪了他一眼。
“正面斗不过我，净耍那些歪七扭八的心思，老夫是大意了才中你的计！”
秦长青摇头晃脑，“为将者需心思活络，不可死板固执。”
说着瞥了聂峰一眼。
“师父传授，徒儿不敢不忘啊。”
聂峰当真拿他没办法，哼了一声。
“你倒是和那个不正经的小子一个模样。”
秦长青耳朵一竖，立马跳起来，两眼放光，“谁？是很有名的人吗？”
聂峰看着他，脸色有些怪异。
“有名，十分有名，你跟他比，连屁股都够不到。”
秦昭昭刚抿了茶，听到这句话差点喷了出来。
秦长青脸色一沉，眼看一老一少又要打起来，青莲恰好端了菜出来。
“咦？你们回来了？刚好，可以开饭了。”
一句话，化解了无形的硝烟。
两人从大眼瞪小眼，到互相手持着筷子在桌上为了一盘菜暗暗较劲着。
青莲看的乐不可支，秦昭昭温和的笑着，偶尔掐断两人一触即发的火苗。
一顿饭下来其乐融融，好似真正的一家人。
秦昭昭忽然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所有人。
她缓缓出声，分明是如从前般温和的语气，可却浇灭了这一桌的酣畅淋漓。
“聂伯伯，我们该离开这儿了。”
炉火燃着的室内，分明是温暖的，可却怎么也驱赶不走陡然沉下来的气氛。
聂峰手一顿，他掀起眼。
“不留下来陪老夫过完年吗？”
秦昭昭轻轻摇头。
聂峰问，“做好准备了？”
他没有责怪秦昭昭突然的告别，反而像是叮嘱即将远行的小辈，事无巨细的问着。
秦昭昭维持平常那温和的笑意，点头。
他们没有说过多的话，却彼此心知肚明。
仿佛过了好久，其他两人才反应过来。
青莲脸上的笑意一僵，秦长青咬下那一口红烧狮子头，刚才还是令人垂涎欲滴的菜，此刻吃进去如同嚼蜡。
满室寂静。
聂峰沉默，他仰头闷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入，落到胃里却是火辣辣的。
喝完，他又重新找来一个干净的碗，酒水落下，推到秦昭昭面前。
酒气上头，聂峰苍老的脸上浮着酒气。
他低头垂着眸，借着昏黄的灯光掩饰泛红的眼眶。
……
秦昭昭回屋后就一直静静的坐着，望着聂峰为了让她住的更舒服自制的各种小物件。
一向沉稳的她此刻如不知所措的孩童般，皆是茫然。
秦昭昭最惧离别二字。
可是再往前的日子里，她更害怕说出的那些话，让所剩无几的日子变得抑郁沉重，担忧离别。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响起敲门声。
“阿姐，是我。”
秦昭昭回神，收起涣散的思绪，“进来吧。”
门被推开，秦长青快步走到她面前，似乎有一肚子话想说。
但等真正站在她面前时，怎么都开不了口。
“你想问方才的事？”秦昭昭率先开口。
秦长青深吸一口气，那灼亮的眼在昏黄的屋内亮的惊人。
“阿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快离开？”
秦昭昭手指不自觉的轻轻刮着扶手，神情却是淡淡。
“因为是时候该离开了。”
“你不是想回顾家？顾长复在你这般年纪，已经开始打算考入书院为日后做准备。”
“而顾家的两个妹妹，如今到了及笄。及笄礼过，便算是正式踏入京中贵女圈子里。”
“如今正是回去的时机，再一个月便是年关，我们必须赶在过年之前回去。”
“你我二人远离盛京，已经失了先机，赶在此次回京，方能好好筹谋。”
秦长青喉咙酸涩。
“我们这两年都在山上，与外界的联系也只是偶尔下山去小镇采买。
顾家人几年间都不曾派人来询问过我们，阿姐你又如何笃定我们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回到盛京城？”
秦昭昭打断他，“这件事你不必多想，我早有安排。”
秦长青一愣，“你……你这两年难道在这，就一直算着这些东西？”
秦昭昭指尖一顿，“是。”
秦长青因为突然要离开的难过情绪顿时化作不可思议的愤怒。
在听到这冷血的话后冲着秦昭昭怒喝，“秦昭昭！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第一次对她发了火，也是第一次直呼她的姓名。
“毫无预兆的说要离开也就罢了，一句话不愿说离开饭桌也就罢了。”
秦长青气的声音都在颤抖。
“师父这两年如何对你所有人有目共睹，你难道半点留恋的感情都没有吗？”
“反正都要回去，为何非得急于一时？难道你连最后一个年都不愿意陪他老人家过吗？”
秦昭昭刚欲开口，额头陡然传来刺痛，脸色因这骤然来的疼意变得煞白，在昏黄的烛火下却是看不见。
秦长青心中一阵悲凉，他没看到秦昭昭脸上的异样，兀自愤懑的斥责。
“师父这两年身体愈发不好，你这般行径定然是伤了他的心。
而你呢？满脑子只想着自己什么谋划，满脑子想着怎么回顾家享受那些荣华富贵！”
“秦昭昭，你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秦长青极其失望，“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冷漠，自私自利。”
秦昭昭闭上眼，伸手指着门口。
“说完了？说完了出去。”
秦长青说的口干舌燥，半晌得不到回答也就算了，闻言一股子火猛的蹿起。
他冷冷道，“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什么顾家，我不稀罕。我要留在山上照顾师父，不然等他哪一天咽气了，也指望不上你这种人替他收尸。”
话刚落，门外骤然响起聂峰冲天的怒骂声。
与以往的怒气不同，飞快的脚步声在青莲仓惶阻拦快速穿过。
聂峰挥手，拍蒙了秦长青。
一个爆栗后，他拎着脑子发蒙秦长青扔到秦昭昭身前。
“臭小子，怎么对姐姐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