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杜宝
我乃南安太守杜宝，字子充，乃是唐朝诗圣杜甫之后。我二十岁便登科及第，现在已年过五旬。我如今在镇守淮扬。之前在巴蜀做官三年，留有清名惠政，远播人间。
我夫人甄氏，被朝廷封为南安郡夫人，乃是魏朝甄皇后一脉嫡传。甄氏家在峨眉山，其家世出贤德之女。夫人性情柔弱，不堪大事，每日照顾家人宅院，大事小事会与我商议，从不擅作主张。
我膝下只有一女，名曰丽娘。虽不是才华出众，却也相貌端丽，通读四书，知书达理。我国事烦忧之时，女儿便是我内心舒缓愉快的解忧草，也是因为这女儿甚是乖巧，令人怜爱，我虽为膝下无儿感到遗憾，却一直并未纳妾。
只是……丽娘却在三年前因患重疾而亡。我杜宝白发人送黑发人，苦不堪言……
我那女儿在世之时，我对她要求甚高，希望培养她成为谢道韫、班婕妤那样的才女，为她许配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至少也是个高门大户，书生秀才。将来，女婿也算半个儿，来为我撑起我杜家门面。
哎，可是世间事怎可能尽如人意！
我杜宝为官为民，终日繁忙，百姓爱戴，朝廷器重。可女儿二八年华，却变得不思学业，整日里慵懒倦怠。我虽未每日与女儿见面，但知女莫若父，她的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我曾埋怨过我的夫人，我让她每日督促女儿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可女儿竟在白日里打盹睡觉，迷迷糊糊，做娘的是如何管教孩子的！夫人却只知道唯唯诺诺，毫无章法。哎。
我知道，我女儿的病就源自她私自去逛我们那后花园。乱花迷眼也迷心智。
而且就是我那次阳春三月去劝农之时。
我喜欢去乡间劝农，喜欢听乡间父老唱山歌，给他们分酒喝，给他们讲解官府的劝农之意。
百姓父老也不吝对我的称颂，他们说，以前这里“昼有公差，夜有盗惊”，自从我上任后，百姓安居乐业，犹如“阳春有脚，经过百姓人家”。我听了很是受用。
百姓朴实，我便与他们亲近，我讲，“直到饥时闻饭过，龙涎不及粪渣香”，这是有诗为证的，百姓自然不懂，听了都频频点头称是。
我见到乡间路上小牧童骑着牛，我给他们讲，骑马不如骑牛稳当，亦不如骑牛自由。这也有诗为证，“常羡人间万户侯，只知骑马胜骑牛。今朝马上看山色，争似骑牛得自由。赏他酒，插花去。”他们也都频频点头称是，连连称赞我学识渊博。
但是，我后来才知道，我的女儿在我劝农之时，去逛了后花园，还染上了怪病！
就在我告诉农妇“采桑采茶胜如采花”的时候，我的女儿正在花园里赏花。我在看乡间田野，山也清，水也清，春云处处生时，我女儿在看我姹紫嫣红开遍的园林景致。
当我担心农人的“抛荒游懒”，我的女儿却大白天打瞌睡，偷偷摸摸去游园。
当我夸赞采桑女劳动成果“丝丝叶叶是绮罗”时，我女儿穿着“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在玩耍。
我是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士人，我的女儿却总是和我疏远又陌生……
我为女儿精心挑选了一位老儒生，年近六十的陈最良，这老先生虽有酸腐之气，但恰恰能约束女儿烂漫的个性，我亲自与先生选定了《诗经》，让女儿学习女子之德。
可是，我常年忙碌，夫人性格柔弱，凡事不会拿捏定夺，女儿病了，一个劲儿的只说是在我院中遇到了脏东西，呵，我花园中哪有什么脏东西！只得敷衍陈最良去为女儿瞧病，风寒而已，哪家大夫都能看。
后来夫人又来哭，我苦劝无果，只得又请了紫阳宫石道姑为女儿诵读经卷。女孩子家二十而嫁，不是很正常的事嘛，怎的我家女儿一十六岁就得了什么相思之病，简直是一派胡言！
万没想到，中秋之夜，风雨飘摇，我女儿竟离我们而去！自打她生病，我一是公务繁忙，二是怒其不争，三是怨其辱没家风，很少去看望她。那夜，我去看了她最后一面，心如刀绞，痛彻心扉！
悲伤仍在，又收到圣旨，升任我之安抚使，要我即刻启程，镇守淮扬。我狠狠心，安排了女儿后事，托付于陈最良与陈道姑，在后花园建梅花观，供奉我女儿亡灵。我自己便携夫人往淮扬上任了。
在我杜宝心中，自然应是国事为重。在赶往烽火边陲的淮扬路上，我被战争的惨烈激发出男儿斗志，再无暇顾及女儿丧葬之事。
我一心所想，就是要问问老天，为何把这战争带到人间，为何让我中原黄沙遍地，我心中无比愤懑，中原地区沦陷，函谷关和黄河被困，如今只能保扬州，保淮水。
我不愿见被荼毒的生灵，不愿见支离破碎的河山，我曾在心中无数次呐喊，是谁把大好河山搞成了这般模样！
既然我杜宝来了。那么我就要赢。淮扬这地方，是江南的屏障，又连着塞北。如此重要之地，不可小觑。是我杜宝在淮扬加固城墙，动员盐商，支援军粮……
如今时间已过三年，我始终未能回去为女儿的灵位上香，也没为她题主……
夫人倒是数次催促，让我抽时间回去为女儿题主，让女儿早登极乐，转世投胎，前几日还说“我提起亡女，你便无言。岂知我心中愁恨！一是因为亡女，二是因为膝下无子。趁相公在扬州，不如寻再娶一房，与相公传宗接代。相公意下如何？”
哎。如今战事繁忙，我哪有心想这些家事。况且，我心中对女儿的又怨又爱的情绪尚未平复，我恨女儿不争，又叹女儿不幸，既怪她不孝，又怪自己冷漠……
如今叛贼李全来势汹汹，就要打上门来。我这夫人依然每日里默默垂泪，只为亡女伤心，无法为我分忧，令我内外交困，身心俱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