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丽娘
小女名叫杜丽娘，小女这厢有礼了……
我年方二八，正值豆蔻，因家中约束极严，我没有什么朋友，平日里只有春香丫头陪着我。
春香总说，我是个超凡脱俗的大美人，常夸我衣着穿搭特别好看。
这个……我自然是知晓的。
有一次我回应她：“你这个丫头，只知道夸我衣着和发簪很漂亮，却不知爱美就是女孩子的天性么？我喜欢的，就是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
哪知这丫头咯咯笑着，打趣我说：“那也得有位谦谦君子来夸赞小姐才是！”
真的是羞红了我的脸！
我爹是南安府太守杜宝。我家祖上乃是唐朝诗圣杜甫。爹爹二十几岁便登科及第，才华过人，而且，他是个为民称颂、清名远播的好官。
不过……却并不是个好爹爹……整日里见不到不说，但凡见到，就总是板着脸在督促我的功课……
今天清晨，我去给爹娘请安，不经意听到爹娘正在谈论我的终身大事。
爹问娘：“女儿在闺房中忙些什么？”
娘说：“这阳光明媚的日子，女儿应该在倚窗做女红吧。”
爹说道：“我们的女儿，温柔、驯顺、稳重，女红的技艺更是精巧过人，将来嫁给一位俊朗书生，倒也般配。”
我娘亲是世上最贤惠的妻子，我从未见过她顶撞过父亲。
娘说：“一切但凭老爷做主便是。”
我心中思忖，可是我并不想嫁人呢，更何况，书生也应各有千秋，各有性情吧？怎的就知道与我相配呢？好生奇怪……
于是，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施施然进到了大堂。春香跟在我身后，端着托盘，托盘上摆着酒杯。
“爹娘万福！”我向父亲母亲施礼请安。
爹笑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么？我儿因何带着酒水？”
我又施了个礼，甜甜笑着：“爹，娘，女儿就是想给二老敬杯酒嘛。爹爹时常都不在家中，好不容易爹娘都在堂中，女儿赶紧来敬酒，祝爹娘健康长寿，女儿就无限欢愉了！”
爹爹听了，笑的脸上都起了褶子。
娘亲看爹爹开心，自己也浅浅笑着。
爹爹说：“夫人，我家是杜甫后人，却诸事不能尽如人意。五十几岁了，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娇娘……”
爹总是说这话。不开心时候说，开心时候也说。我听话时候说，不听话时候更会说。
娘就总是说：“夫君，这有什么焦虑的，将来女儿嫁了人，咱们招得好女婿，那不是和儿子一个样。”
可是，我知道，娘每次这样劝爹爹的时候，心中也并不畅快。
我听了，自然更是不畅快。可是我不敢说。
我要努力去做爹娘心目中温良恭顺的大家闺秀……
怅怅然，我告退离开。
回到闺房之中，春香看我神态落寞，就知道今日我又在爹娘那里并未得到我心之所想。
春香知道，我就想要爹娘毫无条件的宠溺，想要他们无拘无束的单纯的爱。
可是，每一次，那种宠溺和爱刚刚萌芽，就会被礼数、教化、规则、克己这些条条框框所约束。父亲就会变得严厉，母亲就会缩回自己的方寸之中。
而我，也就只能如此这般次次尝试，次次失落。就连春香都看习惯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继续绣花吧。毕竟，我的女红技艺是父亲母亲都津津乐道的。
前日里，我刚刚在自己的衣裙之上绣了一对花，一双鸟，随着我行走坐卧，那对花轻轻舞动，那双鸟栩栩如生，我与春香在回廊中奔跑嬉戏时，那对花鸟就似活过来一般，惹得春香一整日都缠着我为她绣上一对呢。
等爹爹不在家时，我穿上去给母亲看！母亲一定会啧啧称奇！
我的日子就是这样，纺纱绣花、研墨读书，用螺子黛画画眉，用素娟描摹丹青。在深宅大院，并非世人所想的那样多姿多彩，而是漫长而单调……
日出日落，一日又一日。
一天，我正百无聊赖，再加上春日和暖，惹人困乏。我手中握着针线，一阵阵打盹儿，头脑中正盘算着叫春香给我取些糕点茶水。猛地听到一声呼喝！
“丽娘！为父当你正勤勉功课，临行前来你这里看看。哪知你竟然在大白天睡觉！”
我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起身，立在当下，不敢言语。
爹爹越说越气，叫来了母亲，还罚跪了春香。
爹爹怒道：“你作为太守之女不思进取，大白天竟然昏昏沉沉，成何体统！如果刺绣有闲暇，就应该多看书。将来嫁入夫家，也算是个知书达理有教养的女子。父母脸上也有光彩！”
娘亲见爹爹动了怒。喋喋不休在骂我。柔声道：“这都怪我平日里疏于管教，丽娘啊，爹爹说的话你要好好体会，一个大家闺秀怎可不学无术呢？”
爹爹叹气道：“这样下去可不行。请个老师来好好约束一下吧。也该好好攒点学识，将来若能成为谢道韫、班婕妤那样的才女，那也算咱们管教有方了！”
说罢，拂袖而去，并未再回头看我一眼……
娘皱着眉头，看了看仍低头不语的我，悄声说道：“你那裙子上面绣了些什么奇奇怪怪！此刻就换掉，不许再穿！”
说完，急匆匆追赶父亲的脚步，去为父亲送行了。
闺房陷入沉寂。留下了爹的余威，还留下了娘失望的眼神。
我很难过，也委屈。我仰望这高墙大院，看它就这样锁住我的青春和光阴。我坐在回廊中发呆时，会感受从那高墙之外照进来的阳光，透过我家宅子和大树，斑驳错落地落在我的面庞和眼睛中。不知高墙之外的阳光也是如此星星点点么？
“春香，我白日小憩要被批评，读书不多要被批评，这些也就罢了。我裙摆上的刺绣那样的美，为何就连娘亲也要批评我？”
“小姐……”春香诺诺地安慰我：“兴许，是怕小姐逾矩，有损名声吧……”
“哎……也罢，也罢，春香，这就为我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