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缘起
那样一双矛盾而又清澈的眼眸,让徐子宣不禁怔了一下。
他自认阅人无数,却从未遇到如此特别之人。不管是皇族贵胄还是名人雅士,他也从未将他们放在心上。
只是,这个人,当初因觉得有趣而接近。不知为何,苏篱安的身上仿佛有种魔力,让不喜近人他产生亲近之感。更让他不解的是,每当他跟苏篱安距离相近之时,却总能很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情感波动。
第一次相见,欣赏大漠落日,他如枯井的心竟莫名的涌出苍茫壮阔、温暖感伤的情绪。而这样的情绪是他不该有的,转身看到苏篱安的眼眸和浅笑,他知道这正是对方此时的心境。
除了诧异之外,只觉得这次是个意外的巧合。
第二次相见,苏篱安在他怀里极力压抑着哭泣的声音,他平静无澜的心再次涌出委屈、迷茫、彷徨这些不属于他的情绪。他知道苏篱安忍得辛苦,才会说那句“想哭就哭吧”。果然,苏篱安大哭过后,他那压抑的心情也顿时舒畅开来。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就的话,不得不让他有些猜测。于是便让人一路安排好他们一行人的食宿。
第三次相见,苏篱安静站在花雨中,他那如老僧入定的心又一次涌出清愁、不舍、苦涩这些不属于他的情绪。
再次印证了他的猜想,苏篱安能影响到他的情绪。
知道苏篱安喜静,在徐子宣的授意下,他们乘坐的画舫慢慢的驶离繁华热闹的河中央,那些喧嚣的丝竹管乐、莺歌燕语也渐渐的消失了声响。
清冷的月光透过雕镂的窗格如繁星般洒落在红衣之上,粼粼点点,如梦如幻。
他无波无澜的眼中,只有一张狰狞如鬼怪的脸;再次,细看那眼眸深处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心疼与欣赏。
除了李嫂和江叔,他是第一个不怕她的人。
顿时,苏篱安的心被一种名为感动的东西占得满满的。
四处静寂,苏篱安起身走到梨花木案几边,轻手掀起盖在古琴上的素色云纱。素手在古琴上随意的撩拨几下,音色松透、明亮、圆润,一听便知是有一定年代的好琴。
苏篱安一边调音试弦,一边浅笑着说道:“篱安,无物相赠。抚一曲以谢子宣相助之情。”
听到苏篱安所言,徐子宣开口唤道:“无心,准备好一切。”
调好古琴的音后,舱内已经弥漫着淡淡的熏香。
苏篱安转身,便看到一个少年手捧一盆清水在旁静候。
待她洗净双手,少年便安静的退出。
她不禁诧异,那个少年居然不怕她。
焚香净手之后,苏篱安翩然落座,灰衣被晚风吹起,如一片轻羽缓缓飘落。
她静坐片刻,白皙修长的双手轻轻抚上细弦,右手指的末关节轻触细弦,自下而上一路推出去。
铮然声响,清脆嘹亮,如鼓声响彻江上。
她手上动作逐渐的加快,在由慢渐快的“暮鼓声”中,似乎看到暮色的降临。
左手奏出波音,震动人心的鼓声戛然而止,轻柔、和缓,如微风吹起层层涟波。
她手下动作一转,那轻柔、和缓的音色已经远去,入耳得又是清脆嘹亮的鼓声。
抚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轻轻的几次弹拨,便在人们的眼前描绘出夕阳西下,泛舟江上,箫鼓齐鸣的暮色江景。
急速的弹拨刹那间便止住了,旋律略有拔高展衍,音色稍显明亮。琴音摇曳之中,曲调逐层的下旋、回升;琴弦拨动之中,音色渐低,音域宽广。
苏篱安指尖轻抚,潺潺琴音倾泻而出,给子宣描绘一幅《春江花月夜》的美景。
暮色已至,静静流淌的江水渐渐融入天边的的黑暗,水天相接。
刹那间,明月伴潮升,昏暗的夜色瞬间明朗起来。如霜的月光为万里碧波披上了轻纱,清风一过微波荡漾,波心中的明月被剪得细碎,如碎玉浮动。
婉转的江水曲曲折折的环绕在花草丛中,在月光和水光的相互映照下,那花那草仿佛被镀上一层清辉,朦胧空灵。微风一过,水波浮动,花影摇曳,月光交错,仿佛奏一出光影交织的变奏曲。
起承转合之时,一声清扬的箫声似从天边飘来一般的虚无缥缈。
转轴拨弦中,取意利落,刚柔虚实相交,节奏急而不乱,缓而不断,轻而不浮,重而不沉。
水深云际,渔歌唱晚,回澜拍岸,桡鸣远濑。
若有若无的箫声似与琴声相和,随着琴音,时缓时急,时轻时重,时高时低。
无论是清扬婉转还是低音转回,那一丝丝箫声总能与一声声琴音配合得天衣无缝。
低缓的曲调过后,琴音箫声慢起渐快,由弱渐强,归舟破水,浪花飞溅,橹声大作,生机勃勃。
高潮来临之时,琴音再变,越来越缓,越来越低,箫声悠扬徐缓,归舟远去,万籁皆寂,深远平旷,意犹未尽。
曲尽弦收,苏篱安静默的坐在琴弦,抬头望着窗外,露出一抹浅笑。
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弹奏一曲。
而又是谁的箫声与她相和?
一曲已毕,一室静寂,无一丝声响,入耳的只是清风的吹拂声和水波的荡漾声,徐子宣似还沉醉在琴箫合奏的美好意境之中。
“好!好!好!”徐子宣笑着称赞道,“想不到我倒遇到一块宝了。”
“美而不艳,清迥幽奇,大起大落,大开大合,转承自然,意境不凡。”徐子宣继续说道。
苏篱安起身坐回圆桌旁的锦凳上,笑着说道:“子宣也是个中行家,能否也抚一曲?”
“哈哈哈……”子宣大笑过后,看着篱安说道:“抚琴弄箫我不会,舞刀弄剑倒可一试。”
“公平起见,子宣可要为篱安舞上一曲。”苏篱安灿然一笑,笑得狡黠。
“哈哈哈……”徐子宣笑得狷狂不羁,“只要你愿以琴相和,这又有何难。”
“抚一曲又有何难。”苏篱安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无心,准备好一切。”子宣起身走出船舱。来到空旷的甲板上。
月朗星稀,碧波浮动,微风拂面,暗香盈袖。
琴声乍起,几下转拨,清脆的旋律便在洛水上空荡漾开来,忘情于山水的氛围已点染而出。
徐子宣随之从腰间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剑锋闪着寒光,轻轻一挥如破空白虹。
右手轻勾,左手轻按,琴音悠扬而清越,直至声破两岸,好似站在云海之巅俯看两岸滔滔流水。
潮平两岸阔,天高地广,烟波浩渺,金戈剑影,侠骨柔情,空旷寂寥,豪情万丈,在那一勾一扫,一托一滑,一抹一颤,中渐渐的铺陈开来。
随着琴音徐子宣剑势已然展开。
剑光闪闪,如日落大地;一递一收,如龙啸九天。
剑招连绵不绝,如长虹游龙,又如行云流水。
衣角清扬红衣飘飞,如刀光剑影下的斑斑红血,又如烟雨中缓然飘落的点点红绡。
一人一琴,琴音清脆悠扬;一人一剑,剑锋流光闪动。
苏篱安面露浅笑,重挑琴弦,琴声渐快,颤音不断,大开大阖,云涌风起。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豪情歌声冲天而起,一袭红衣化作炽烈燃烧的火焰,狂放、洒脱、粗豪。进退回旋之间,剑光促闪,显现条条光芒。
苏篱安滑下最后一个音符,余音在寂静的夜空中轻绕微动。
徐子宣突掷剑入云。剑如一道流光从天而降,他飞身接剑,手中的剑影如江面上平静下来的波光。
收剑。
然后,身子后跃,一手将无心手中的纱帽轻轻一抛,一手将斟满酒的杯子往后掷去。
等苏篱安反应过来,眼前已是一片朦胧,帷帽已戴在头上。
“好琴,好歌,好舞,好酒。”一个飘渺若清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随着话音而落的是一个身材修长清瘦的年轻公子。
他手执白玉酒杯,如墨长发玉簪半挽,身着白色宽锦袍,袖边领口处有卷云纹刺绣,腰围墨玉卷云纹带。
一张雕刻精美的银质面具遮住了他大半边脸。但那眼眸,黑如暗夜,亮若星辰;眸光流转之间,有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