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佛座下
道然此时踹开一扇又一扇门，身后的黑烟提着霞霞的脖颈。
“是他吗？”
道然拽起一个人，比照了一下，自己不认识，又让黑烟递到了霞霞眼前，看着霞霞的表情。
他叹息道：“不是他。”
面对道然的打手们不敢上去前，这个人刚才一口气把他们几十个弟兄都打到起不来，这人也不杀人，把人折磨到没力气，然后蹲下身子一个个看，像是看白菜一样。
道然有些失望，这里是把守最严密的地方。
他看向深处的地下，那里有些奇怪的味道，腥臭且带着湿冷。
“是那里吗？”道然问道。
黑烟收紧了缠绕在霞霞脖颈的分支，霞霞缺氧的挣扎，她不明白，什么时候，那个只会在佛一怀里打滚的毛团，成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努力了快两百年，也不过如此成效，这还是她日夜修炼，带着复仇雪恨的鞭策，才能达到现在的实力。
可眼前的道然，她看不破。
如果不是霞霞之前认识他，至死她都不能把那个只会哭泣的毛团，看成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陌生人。
道然轻轻道：“看来，我们要去看看。”
他的脚恶劣的踩在其中一个凡人的腿上，那凡人忍不住痛叫了出了。
“弄疼你了，真不好意思。”他淡漠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任何抱歉。
如果不是那人不让他造下杀孽，这些人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从他的手中走出去。
毕竟他是个大妖，自认为没有什么所谓慈悲，唯一能够束缚住他底线的，不过就是那个在夜晚轻声换他的大佛。
另一边，印光抱着毛团，在众人惊恐的眼中走进了深处。
此时他终于看清刚才那些奇怪声响的来源，那是一排排的笼子，笼子中关着双目无神的人。
不，此时不能将他们看做人了，他们双目无神，口水直流，已然失去神志、皮肤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爬过，让人皮肤发麻。
又一个人从后面嘶吼着冲去，长长的指甲透过铁笼子，想要获取血肉。
举着火把的众人惊恐的后退，印光却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那人分明是徐家少爷身旁的那个婢女，他和道然跟丢的那个拿了十两的婢女。此时她已经神志不清，直勾勾的看着前面，企图用指甲勾住印光。
却被铁笼子隔住，只能发出不明的嘶吼。
一个黑色的钱袋子从她的腰间滑落，袋子里的钱不翼而飞。十两，刚好是进门的路费。
印光垂下眼眸，看着蹲在身边的莫九然。
“走吧，我尽量。”
凡人的力量他不能逾越，可若是恶鬼，他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尤其是刚才那一闪而过的黑烟，他与其交过手。
更重要的是，他想知道，自己长得真的很像不周山的故人吗？
那个叫做霞霞的女子，又和他口中的佛一有什么关系——道然，也曾认识他吗？
莫九然却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惊喜，链子甩的飞起，生怕一不小心让许久未见的佛一消失不见。他心中有着对霞霞的担忧，和见到佛一久违的欣喜。
道然顺着蜿蜒的石板向下走去，这里的一砖一木他十分熟悉。
这里曾经是不周山的藏书阁，这片是摆放磷火的地方，他幼年时最喜欢躲在这个地方，看着玻璃中磷火自燃。
那是佛一收集骸骨的玻璃罩，封印着作恶的妖物。他想着自己长大了，也要和大佛一样，成为一个拯救苍生的大佛。
救苍生于水火之中，像是大佛一样渡天下生灵。年少的他，做着少不经事的梦想。那道青衣的身影，是他永远追随的方向。
道然摸着崎岖的石板，袈裟在身后慢慢滑动。又从掌变指，一点点划过这些储存着年少热血的地方。
曾经的藏书阁已然成了废墟，建立在上面的是属于不周山所有生灵的怨恨。
不周山的怨念跟着道然，他没有道然那些记忆，只觉得这处熟悉却并无感叹。它随着道然前进，像一张巨大的网。
最终他们在一处禅室停下，不周山怨念听见了道然的笑声。
道然将禅室推开，烛火随着亮起，照亮了整个空间。
蒲团整齐的摆放，看上去至少成百上千，蒲团上跪着人，他们紧闭着双眼，双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捆绑在一起。
千奇百怪，年龄各异。
道然从人群中穿过，头上悬着铁笼，笼子里关着些不知生死的东西。
他看见那处最高地方的青纱。青纱无风自动，铃声响起，这才发现那处有很多透明的白丝，白丝链接铃铛，一有响动便会惊扰。
他不敢置信，快步向高处走去。阶梯很长，他却止不住自己心中澎湃。
哪怕那处危机四伏，他也甘之如饴。
“谁——”
幽幽的声音回响在藏书阁，空灵又冰冷。
道然只觉得半个身子瞬间浸入寒冰中，不周山的恶意窜进了青纱中。
青纱中的身影终于清晰，那是一条带着花纹的蟒蛇，宽度有成年人大腿那么粗，尾巴顺着蒲团向下延伸，看不见长度。
蟒蛇睡得迷迷糊糊，刚抬起头，就被恶意抽到了阶梯下。
“叛徒。”
蟒蛇张开了血盆大口，威胁的吐着芯子：“你终于下山了，终于不缩在你那破庙了——”
“呵，原来是你。”道然也不伪装，他棕色的眼眸直视着蟒蛇：“我说是谁引我过来。”
蟒蛇倒是不生气，它盘着身子，黄色的眼角审视着道光。
“让我猜猜，你知道徐家后人上门，我一定会下山。”道然摆了摆手，恶意松开了霞霞的脖颈。
“给了徐家后人宝物，让我以为是后辈打闹，下山出手，你便可以顺理成章引我进入你的套子。”道然眼神冰冷：“给了滋养魂魄的宝物，若是下山，你自然乐得清闲。”
“若是我不下山，你也可以造谣生事，顺便带人去不周山——拜访拜访我？”
蟒蛇被猜中了心思也不恼怒，吐着芯子。他们都知道，这个拜访可不是正儿八经的拜访。
它自可以找些除妖师，除掉这个祸害。
“我打的好算盘，你可是从来不入。”蟒蛇环绕在柱子边：“这百年，我们众妖的复仇大计，你可从未参与其中。”
“当年，你是最受大佛喜爱的座下生灵，可大佛一倒，你比谁跑的都快。”蟒蛇自认为冷血，却也为大佛悲鸣几日。
而眼前这个最得宠的黄鼠狼，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得了好处却弃大佛于不顾。
道然摩擦着食指：“谁说我没参与其中？我座下不少徒孙，都是我辈多年才俊。”
当年不周山的妖物自发组成军队，奔赴京城打算为大佛复仇，除了道行高深的几个大妖，几乎无人生还。
他往日不愿意参与其中，只是相信大佛还会回来，再者他要守着大佛，若是大佛回来，依旧可以看见佛像如同往日一般。
“那为何你以前不说？”蟒蛇虽然体型大，性子却直，他很好奇是什么让道然改变了看法。
黄鼠狼是大佛座下最受宠的，却也最为不受管教，两面三刀玩的最为擅长。
“因为我不想让他误会。”
蟒蛇甩了甩尾巴，有些好笑：“怎么，你身旁那个小和尚，就是你的新欢？为了你的新欢，你在不周山等大佛了？”
道然看着青纱，尽量压抑着嘴角的笑意：“不等了。”
他拖慢了语调，欣赏着蟒蛇错愕的神色，蟒蛇吐着芯子正要在心中骂道然冷血，就听见他缓缓开口道。
“我等到了。”
蟒蛇愣住了。
“你说你等到了？！”蟒蛇立起身子：“等到谁？！大佛？！”
道然笑意不知不觉漫上嘴角，他点了点头。
蟒蛇眼角变得滚圆，眸子像是猫一样竖了起来，他拍打着尾巴，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真伪。
“你若骗我，我就烧了你的洞府。”
道然倒是无所谓，他素日居住在不周山，那处洞府早就堆满了灰。
蟒蛇化为一鹅黄纱衣男子，衣服松松垮垮，长发高高竖起，眼角还是隐藏不住的震惊。
“他在何处？！”
道然没回答他，倒是先让不周山恶意将霞霞甩到鹅黄纱衣男子面前。
“阁主！！”霞霞大口喘息，劫后余生让她不由得眼前开始发白。
“让我想想，不如你先告诉告诉我，应该怎么收拾这一堆烂摊子吧。”道然不着急，慢条斯理让不周山怨气化作一尺蒲团，他轻轻坐在上面。
“我看她死了挺久的，又是莫九然喜欢的姑娘。我就让她给我打下手，帮我看着这些蛊虫。”蟒蛇挠了挠头：“这蛊虫也不是我的。”
道然示意他继续说。
“那场大战之后，我便开了药馆，想着积些阴德。那天是个雨天——”
那天雨下得很大，蟒蛇百无聊赖的打着盹。
他最讨厌这种天气了。
平时进医馆的人也少，他脾气又大，经常把客人吓跑，如今下雨能来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一个黑袍子身影映入眼帘，蟒蛇吓得一激灵，怕是除妖师有难言之隐，特意来雨天看病，看完顺便抓他入个药。
没想到那黑跑男将棕色的坛子放在他面前，又从怀中拿出一张单子。
转眼消失不见。
蟒蛇拿起那张单子，眼角立马张大。
“白骨生肉，死人复生，幼脏生蛊虫，万物孕天地。”
那是一张单子，写着蛊虫的饲养药方还有复活死人的法子。
蟒蛇一拍头，若是真的能复活死人，那大佛和死在那场大战的兄弟们岂不是可以活回来！
干了！
于是他便开始着手准备，建立了不周山的地下世界。
“所以真的是你抓的婴儿，用来入药。”道然想起自己刚到山脚下，小贩护孩子的模样。
蟒蛇冷哼一声：“人没一个好东西，若是用来入药岂不是废物利用。当年不周山妖物付出那么多，他们却可以依旧在这么土地上生活的这么好，凭什么？”
“所以徐家那女子腹中婴儿的胎心也是你取走的？”道然知道蟒蛇不信因果，可如此多的杀孽，是蟒蛇一辈子都洗不清的。
“徐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小子要赌腹中孩儿，我自然是乐意的。他们剥削周围的凡人，我剥削剥削他们后人香火怎么了。”蟒蛇行事直来直去，他可不在乎因果。
“若是为了因果，和那些人虚与委蛇，我宁可不修成正果。”蟒蛇黄色的袍子在烛火下显的透明：“我宁可做山间野蛇，受生老病死。”
“大佛庇护人间这么久，不正是为了肃清不正之风。”道然也曾经如同蟒蛇，不信因果，只觉得这世间肮脏。
“大佛渡世人，可谁来渡他？！谁来渡我们。”蟒蛇的瞳孔紧缩：“我不信，你只是短短这么长时间，就能放弃心中执念。”
道然知道，他多说无益，蟒蛇从未感受过人间温暖红尘浓烈，本质上他不相信任何人，除了大佛。
可是大佛死后，他把自己囚在这里。他沉溺于美梦，却又清醒的被现实拉扯。
“我愿意追随大佛，去寻找一个光明的未来。”道然相信大佛，哪怕前路迷茫，可若是他所追求的，他拼尽一切都会去尽力争取。
“笑话！那些死在我面前的兄弟，可不是慈悲为怀可以释怀的。”蟒蛇每时每刻都能清醒的感知到自己兄弟的死亡，所以他沉湎于此，宁可永远不醒。
“大佛总说以德报怨，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么多兄弟，你看看，他们就跪在此处，上面皆是罪人！”
“那些罪人！凭什么他们好好活着，我们却要藏于地下？！”蟒蛇情绪激动：“我如何不恨，凭什么？凭什么！？”
“大佛背负不了的因果我来背，大佛杀不了的人，我来杀！我要搅得这尘世昏天黑地，让天下都为他们陪葬！”
道然冷冷的看着他：“那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那你可曾想过，这法子既然有如此功效，为何要给你？你身上又有什么可以图的？”
看着蟒蛇一脸不解的样子，他不由得出声提醒。
道然一步步向前走去，说出来的话却让蟒蛇心头一阵。
“若是你复活的这些东西最后为他人所用，岂不是更对不起当年庇护他们的大佛？将他们从死亡中唤醒，无异于让他们无法安眠。”
“那些罪人是该死，我也从未想过放过他们，可若是做了别人的刀，捅向最亲的人，你要怎么抉择？”
道然神色认真，蟒蛇愣住了，他的确过的顺风顺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可这才是最奇怪的，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走。
可那人图他什么？
或者是图他们这些不周山身上妖物的什么？
“这是一只军队……不怕死、不会累、只会听从母蛊。”
蟒蛇看着倒在地上的霞霞：“可莫九然明明就有自己的意识——”
“有意识不代表他们听你的。这一路，我尚未看谁神志清明！”道然脚下气流涌动，石板被震出裂纹，在蟒蛇面前停下。
“能不能放下，那是你的事情。可若是在大佛脚下发生惨剧——我不介意第一个向你出手。”
蟒蛇后退一步，他何时变得这么强？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蟒蛇吐着芯子。
若是大佛未归，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凡人生死。可若是大佛见到自己这个样子，怕是会很失望吧。
“那是你的事，可与我无关。”道然舔了舔牙齿，将衣服的褶皱抚平。
道然庆幸自己与蟒蛇不同，他的世界里曾经有光照进来，点燃整个黑暗灵魂。曾有无尽的温柔将他包裹，他本性恶劣，却甘愿追逐于光。
若是大佛没有将自己收于座下，怕是早就饿死了，或者成为大妖终被虐杀也说不定。
他渴望将那曙光深藏黑暗，从此只有自己一人能见，缠绕着他带他一起沉入无尽深渊。可又不忍看见他熄灭，终被染脏。
他自私，他恶劣，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也许他们说的对，他两面三刀，城府颇深，配不上大佛座下。可那佛光普照的人，也会弯腰将他捡起，他更加不会放弃那光。
蟒蛇甩了甩尾巴，不知道他又在自己面前蕴藏着什么坏水，他还沉浸在道然的推论之中，感触颇多。
道然忽然一愣，闭上眼睛。
“对了，我叫道然，别黄鼠狼黄鼠狼的叫。”
蟒蛇只见道然灵活的跳到铁笼子上，双手灵活的撬开了那本就劣质的锁。
那熟练的样子不由得让蟒蛇有些怀疑，他这些年是不是去当开锁匠去了。
道然将里面的人拽了出来，被拽出来的人张牙舞爪，却被道然扔进了不周山怨念的怀里，怨念十分熟练的与之缠斗。
霞霞靠在蟒蛇旁边，几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道然钻了进去。
随后十分熟练的给自己上了锁——
蟒蛇瞬间升起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