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汪洋探母记（下）
【前情提要：汪洋去精神病院探望母亲，回忆自己的过去。】
汪洋和芸英之间的美好回忆屈指可数。而且他越是长大，这种感情就越是淡泊。在父亲死后，这种状况越发加剧了
汪父刚出事的时候，汪洋的母亲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整天失魂落魄的。那一年内，这对母子几乎没有有效地交流。
在父亲去世的一年内，汪洋才知道他们用的多少东西被算作公司财产，走在公司账上。连租来的房子都有一半的房租是作为“租房补贴”报销的
芸英本来就不太在乎物质。当公司的财务一件件取走他们家的贵重物品时，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直到半年后，她的状态才有所好转。
她和别的男人离开前，是她状况最好的时候。
汪洋还记得，那段时间她天天煮饭炒菜，有时还能听到她哼歌。汪洋最常听到的是一首法语歌，夹杂着淡淡的本地口音。
胡芸英和汪立钟曾在蜜月期漂洋过海去过一些法语国家，这首歌就是在那时学的。
胡芸英没有留下离别的口信，汪洋也无法确认她到底为什么选择离开。
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连句话也不留下，足以说明汪洋在她的心里不够重要。这个事实，让汪洋非常伤心。
母亲离开后，汪洋哭了很久，一直哭到泪水流尽。
他最终被赵怀春夫妇收留，和那一家三口挤在并不宽敞的小房间里。怀春夫妇睡在大屋，而汪洋和他们的儿子轮流睡儿童房与沙发。
或许考虑到汪洋是外人，汪洋睡儿童房的机会微妙地多一点。不过，躺在不属于自己的床上，汪洋还是会觉得孤独。
那一天泪水流尽后，悲伤也跟着快要消耗光了。只有在月光从浩瀚的天空中流淌在卧室里时，他才会想起过去那段美好又和平的时光，默默湿了眼睛。
汪洋在赵怀春夫妇家只生活了两年。
在汪洋升上初三的时候，他们家的孩子也升上了初中。一个小小的家挤不下这么多人，而且到最后狐狸仍然没有对他们敞开心扉。
他们最终决定联合乡亲给汪洋另找一个住处。刚好，渔场的员工宿舍还留有很多空房间。
外地迁入的酒厂不同，作为一个乡镇产业，它和政府、乡亲们的联系比较紧密。
汪洋因而搬到水产厂的员工宿舍里，有一个朴素的双层床、一张简单的书桌、一个不大的五斗柜——那是从旧家里一路搬来的唯一家具，里面装着许多回忆。
汪洋还记得小时候曾看见爸妈往五斗柜从上往下第三格柜子里藏钱，把钱往柜子底下一贴谁也找不到。
汪洋曾偷拿那些钱买甜食，被父亲暴揍了一顿，之后就不敢这么干了。
在水产厂暂住的这段时间，汪洋每天早晚都在于创南家蹭饭。这两个同龄人正巧在这段时间里相互熟络了，倒乐得热闹。
在高三的四五月，汪洋准备高考最忙碌的时候，出狐意料地又碰见了他的母亲。
滨海镇的中学没有提供住宿的条件，镇子也没大到产生上学困难的同学。每天十点晚自习结束，都能看到近百个学生在夜灯与月光的照耀下稀稀落落地回家。
学校一周上五天半，周六只上上午，没饭。
那是一个周六中午，汪洋背着沉重的书包回到住处。在并排的宿舍门口，汪洋看见了一个女性人影。
汪洋最开始没认出对方的身份——她身形憔悴，没化妆，脸上满是黑眼圈和皱纹。
不过，对方明确地站在汪洋的门口，这让汪洋感到困惑——明明自己不认识，为什么对方要堵自己的门呢？想到这里，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神秘女性。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汪洋突然注意到，对方的脸型和眼部特征跟自己的母亲一模一样。
汪洋实在是太久没见过母亲了，即使有所猜测，也没有确认对方身份的自信。
就在汪洋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汪洋。不过，她只是看了一秒，就把视线移向了别处。
于是，汪洋决定忽略这个怪人。他打开自己的房门，对方就挤在了门缝旁：
“汪洋，是你吗？我是胡芸英，是你的母亲啊。”
汪洋用身体拦住芸英，说：
“你能证明你是我的母亲吗？”
听到这句质疑，胡芸英身体明显地一颤。她动摇了，支支吾吾，什么也没说出来，但挤在门缝的身躯却丝毫没有收力。
汪洋毕竟是个大小伙子，如果他想强硬地把这个闯入者挤走，也是可以做到的。但他现在更想知道，这个自说自话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他的母亲。他追问道：
“你还记得小时候把我弄丢的事吗？”
“……我把你落在了秋沙市的商场里，被他们连夜送回来。我被……被他骂了。”
从语气来看，这话里的“他”，指的是汪洋父亲汪立钟。
提出问题后，汪洋就后悔了。汪洋被遗留在商场里的消息在当时轰动一时，如果这个自称是他母亲的人真的是别人假扮的话，那她根本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他其实已经有点想要退缩了，但期待母亲回归的心情和害怕自己被骗的心情仍然没有完全消退。
他又问：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母亲的话，那你应该还记得其它事吧？比如小学参加我家长会的时，或者我们一家去瀛泳洲旅行的事？”
对汪洋提出的事情，胡芸英有的忘了，但有的想了一会儿后还能回忆起来，细节上也对得上。有一些细小处的事，旁人很难知道，汪洋基本确认对方是本人了。
“……好吧，进来吧。”
在汪洋打开门的那一瞬，芸英就急切地窜了进来。她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在汪洋的床上。
“好小的房间啊。”胡芸英环顾室内，“你一个人住吗？”
“是啊。”汪洋一边把包里的习题册放在桌子上，一边没好气地说。
“这个房间好宽敞啊，比我年轻上女校的时候好很多了。”
胡芸英说话颠三倒四的，汪洋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这么多年了，你是为什么回来的？”汪洋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这六年你可是一点信儿都没留下啊。”
“我……经历了一些坎坷，没能和你联系。作为你的母亲，我很抱歉。”
芸英说得不是很真诚，但那却正是汪洋最想听到的话。所以他宁愿放弃自己的感觉，相信这句话是真心的。
“那个男人呢？他也抛弃了你吗？”
“没有！！！我、我正……”
芸英突然的尖叫，把汪洋都吓了一跳。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胡芸英说到半途就已冷静下来，气氛一时尴尬。她好像还想说什么，但一直支支吾吾，没有开口。
“有点累。”芸英最后这样说，“能借床让我睡一觉吗？”
你大老远回来就是为了睡觉的吗？汪洋想这样吐槽，但还是答应了。
那时离高考不到一个月，汪洋其实没太多精力关心学习以外的事。他刷了一套英语题，仔细修改了一篇作文，下午就过去了。
“我接下来要去同学家吃晚饭，你要去吗？我少吃点就成。”
“我不饿。”芸英简短地说。
从学业中短暂的脱离，汪洋才回过味来。六年没见的母亲刚刚就那样自然就躺在床上，这让他感觉仿佛回到了童年。
之后，他又想到了一些更现实的问题：比如，母亲该住在哪里？他们之后的关系会是怎样？
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六年的孤独不会雁过无痕。但如果有的选，他还是愿意原谅母亲，放下自己被抛弃带来的痛苦，重新寻找属于他们母子的幸福。
在创南家吃晚饭时，汪洋提起了这件事，创南父亲爽快地提出便宜租出一间宿舍给汪母住，他不介意赊账。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直到吃完晚饭回宿舍，汪洋发现自己宿舍的门大敞着。
在看见自己宿舍门没关时，汪洋就感受到强烈的不祥预感。
“妈？你在里面吗？”
没人回应。
汪洋进去一看，母亲睡过的床上还留着空荡荡的被窝，可房间里空无一人。
“妈？”
汪洋担心母亲一个女人留在房间里，会不会出什么意外。特别是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了，让他特别紧张。
在他环视房间时，他突然注意到，五斗柜的抽屉开着。
汪洋感觉一股电流窜上他的脊髓，那是最坏的不祥征兆。他急忙跪下，摸索着打开抽屉的下侧。
他的手指感受到了一些粘粘的痕迹，那是自己装满钱的信封粘在下侧留下的印记。而此刻，只有残留的胶痕，信封却已经不翼而飞。
自己千辛万苦攒下来的、用来供自己上大学的钱，就这么没了。
汪洋怔怔的，难以相信眼前的情况——
他的母亲带着他的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