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汪洋探母记(上)
【前情提要:汪洋试图促成于创南的爱情,偶然收到秋沙精神病院传来的消息。】
秋沙市人民医院附属精神康复中心——简称秋沙精神病院——是一个整洁的小楼。一排排的窗户镶嵌上紧实的铁窗,覆盖在洁白的墙面外。
在办公室缴费后,汪洋听医生说明了情况。
汪洋的母亲似乎已经在精神病院住七八个月了,入住时间比汪洋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兽人的时候稍早一些。整个过程中,汪洋没来探望过一次。
“我知道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困难情况,但我还是要劝你偶尔来看看。”主治医师专业地说,“一个月来一次就可以,不要等事后再后悔。”
听到医生这么说,狐狸只觉得冤枉。他先前都不知道母亲的情况。不过,他还是连忙点头称是。
汪洋和母亲的关系不好,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母子之情。如果汪母真的需要照顾,他虽然很难抽出时间亲自上手,但也不至于不负责任地把她丢在精神病院里不管。
在知道母亲的情况后,汪洋越发开始自己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他对母亲的记忆停留在上大学前,她一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归乡,在汪洋的住处坐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离开了。
汪洋本以为母亲和别的男人走得那么潇洒,连一句话也没留,大概是打算死在外面也不会回来了。
在汪母回来后,汪洋心里是惊喜大于疑虑的。他本以为母亲打算结束自己漂泊的生活,重新定居在这个小镇中。上个厕所的功夫,母亲就不见了,留下一地鸡毛。
(这堆鸡毛不是指真的有鸡在房间里呆过,而是留下很多麻烦的意思)
从那时算起,已经过了五年。
汪洋以为这五年的时间里,母亲和身为人类的记忆中一样杳无音讯。
按照于创南的说法,胡芸英在去年初秋突然回到滨海镇,和刚刚成为警察的汪洋在警局住了一个月左右,突然就精神失常了。
按照医生给的位置,汪洋找到了病房。狭窄的房间里挤着三张床,分别有三位女兽人,其中两个在聊天。她们一个年轻,两个中年,外表上没什么毛病。
尽管没有母亲兽人长相的记忆,汪洋还是在进入房间的一瞬间认出了她。
和汪洋一样,她是一只狐狸。她浑身白毛疏于打理,和体毛没有明显分界的白色长发静静地垂在她的身体旁。和另外两个病人一样,她穿着朴素的病号服。
或许是因为肿了,汪洋母亲胡芸英的双眼看起来没什么神采。
她的手上握着一个相框,视线一动也不动地滞留在上面。汪洋凑近一看,相框是空的,里面只能看到木色的底座。
“妈?”
这一句简单却烫嘴的呼唤,没有带来任何回应。
和以前一样,胡芸英还是那样,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不过,此刻坐在病床上的她看起来是那样的憔悴。
“妈,我是你的孩子——汪洋啊。”狐狸继续呼唤道。
芸英终于听到了汪洋的声音。她缓缓地抬起头,混浊的目光打量着汪洋,遂皱起眉,露出困惑的神情。她说:
“你是谁?是……他吗?很像,但不太像。”
母亲的话语支离破碎,令兽费解。可汪洋却奇迹般地理解了。
胡芸英说话的腔调总是很奇妙,就像飞舞的蝴蝶。在她亲自把话说出口前,很难预测她的下一个字会是什么音调,而整句话连接起来又十分有感染力。
即使如此,和她相处久了,就会渐渐明白她的语气都代表了什么。
刚刚她在说“他”的时候,语气喜悦,带着一丝爱意,还有一点悲伤。这是在过去她谈起自己的丈夫立钟时才会用的腔调。
“我是你们的儿子汪洋啊。”汪洋再次试图唤醒母亲的记忆,“小时候,就是您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抚养长大。我还一直等着您老了后孝敬您呢,您怎么不记得我了?”
出于狐狸的狡猾,汪洋的话半真半假。以为母亲失踪了,他自然没计划着她老了后孝敬她,其它都是真的。
可芸英对汪洋的话完全无视了,她只是反复嘟囔道: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胡芸英突然吼了一嗓子,把汪洋都吓到了。旁边的两个病人倒都跟没听到一样,无动于衷。
芸英一吼起来就停不住了。她用沙哑的嗓音大声吼叫着难以理解的话语。她狂乱地挥舞着双手,拍打自己的床铺,直到力气耗尽才平静下来。
现在这个狂躁的母亲,和汪洋记忆中那个什么也不关心、不在意的母亲完全不同。
在汪洋的记忆中,他的母亲是一个极其糊涂的狐狸,动不动就会把他搞丢。这使他的童年很没有安全感。
在他四岁的时候,他们去秋沙的百货中心。因为芸英做美容要花很长时间,她把汪洋放在了商场里的托儿处。结果那天晚上,汪母回到了滨海镇,而汪洋就被落下了。
托儿处的工作人员从哭哭啼啼的汪洋身上问出他们家的地址,在月光中连夜开车到滨海镇送人。当时这件事还成为了许多人的谈资。
自那之后,大家都知道,胡芸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当回镇的大巴启动时,我才想起来你。”汪母后来这么对汪洋说,“想着托儿处里一般不会丢人,我打算明天再去接你,没想到闹得这么大。”
听于创南说,当时甚至有谣言在传,那是芸英试图抛弃汪洋,只是没有成功。听到这种传言,汪洋只觉得离谱。
不过,胡芸英也不是完全没有像母亲的时候。
她平常确实一直在照顾汪洋,没让他饿死,也没让他出意外。
无论她是在外面耍还是在做家务,她都会让汪洋跟在自己的身边。只有在和汪立钟单独出门的时候,才会把汪洋留在家里。
在汪洋小学低年级时,一个春夏之交的白天,汪洋和胡芸英一起在秋沙市人民公园很大片的空地上散步。芸英出神地看着远处被乌云遮蔽的天空,天上突然掉下了冰渣。
“汪洋你不要闹,打女人可不是个男人该做的事,即使我不是你妈也一样。”汪母心不在焉地指向远方,“你看,远处的天空是多么的蔚蓝啊。”
汪洋随她手指的方向看向远处,只看见漫天乌云。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眼中的天空颜色不一样,只是因为胡芸英说话的时候没经过大脑。
“我没打。”当时年仅小学的汪洋慌张地摆摆手说。
“那是怎么回事?该不会……啊。”
胡芸英警惕地环视四周,突然又被一块冰击中了头顶。她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个事
“……天上下冰雹了。”芸英说。
“是天上下刨冰了吧。”
小学生汪洋凭着自己寡淡的知识水平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他的话被胡芸英无视了。
芸英把书包抱在前面,一只手抓着包,另一只手费劲地从包里掏出一把雨伞。花了很长时间,她才把伞掏出来,此时冰雹已经下大了。
“……嗷,疼。”汪洋护着自己的头呜咽道,“刨冰打人了呜。”
胡芸英再次无视了汪洋的话。
她神气地撑开伞,让黑色的伞遮住了灰色的天空。但伞没撑开多久,就被硕大的冰雹打坏了一个角。伞面从金属支架上脱落。
“我的伞……这是立钟给我的,不能弄坏。”
芸英很沮丧,慌慌张张地收起伞。
“妈妈,冰雹打下来了。”汪洋哭唧唧地说。
伞被撤去后,半个拳头大的冰块毫无阻力地砸在汪洋和胡芸英的身上。汪洋被冰块砸在身上,又冷又疼。
看着直窜眼泪的汪洋,芸英下定决心,收起勉强还能用的伞,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汪洋尚不高大的身躯之上。
“跑啊,快点跑回家!”芸英喊道。
不过,他们最终没有真的在冰雹下从秋沙市跑到滨海镇,他们甚至都没有跑出公园。他们躲在公园里的一个小亭子下,看着砸到亭子顶的冰块从斜顶边滑落。
整个逃窜的过程中,汪洋母亲一直用身体挡住降落在汪洋身上的冰雹。冰块砸在她的身上她也没叫,只是含糊不清地呻吟。
直到停下来时,胡芸英才开始呼哧带喘。
芸英坐下来,粗略地看了一下身体上被冰块砸到的地方。她又掏出那把黑伞,仔细地端详它的金属骨骼,还有它的破损处。
“……没坏。”胡芸英如释重负地说。
回家后,汪洋在芸英洗澡时,看见她后背的肩胛骨都被打肿了。这让他很心疼自己的母亲。
那之后,汪洋主动去给母亲上药。芸英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示感谢,只是默默地接受了自己儿子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