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夜聊-续
“如果以客观的角度来说，确实如此。”武启明无奈地点点头，“我以前一直以为事情像我们那里一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出了村子才知道，原来一般的情况完全不是那样。”
从老虎的话里听来，他的村子相当封闭。即使这个世界里信息本来就相对闭塞，但闭塞到那种程度的也并不常见。
“你的村子叫什么啊？”汪洋好奇地问。
“不知道。”
老虎摇摇头。
汪洋反应了好几秒。
“你的村子……是没有名字吗？”
无名的小村——虽然汪洋难以想象——是可能存在的。
如果村子能实现自给自足，完全不与外界交通的话，那这个村子不被外界所知晓，就没有取名的必要。如果村里人并没有给自己的村子取名的话，那么这个村子就会成为一个无名的村落。
“它好像有名字，但我记不清了。我离开村子的时候太小了。”
老虎每说一次话，就会颠覆一次狐狸的想象。
武启明之前并没有说过自己是如何离开村子的，汪洋一直以为他是很普通地进去城里闯荡，很普通地被唤龙会看上。可考虑到他出生的村子的闭塞程度，他离开的过程似乎也不可能“普通”。
“我可能理解错了……但你刚刚的说法，说得像是你离开村子后，就再也没有回去一样。”狐狸评论道。
“……”
老虎一时沉默了，汪洋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不过他也明白，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为了相互沟通而不得不接受的尴尬，此刻的尴尬似乎就属于其中之一。
“我离开村子的过程……确实不太寻常。”武启明缓慢地点点头，“现在想回，也找不回去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法回到故乡的武启明也可以算是没有家的兽。不过，像武启明一样连故乡都不知道在哪里的情况也很少见。
“那你后来没有尝试过在地图上寻找自己的故乡吗？”汪洋问。
“试过，但是找不到。那个村子，像烟雾一样消失了。”
狐狸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好端端的一个村子，就这么消失了？”汪洋疑惑地问。
“也可能是我记错了吧，不过在我从我记忆中走出来的路线走回去，确实没法再找到我的村子了。后来也和其他人一起走过，但确实找不到。”
老虎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自己也显得有些困惑。他补充道：
“我那时被绑架了，很长一段路都不是自己走的，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搞错了路也说不定。”
提起“被绑架”时，武启明的口气很平常。可从客观上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平常的事。
“……等等，被绑架？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说？”
“这……不是一个愉快的回忆，或者说，回忆起绑架会让我感到很痛苦。所以我一般不会特地提起它。”
在这次提到“绑架”的时候，狐狸能听到老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悲伤，他似乎所言非虚。汪洋感觉有点奇怪，但说不出具体的原因。
“能够理解，”不管怎样，狐狸附和地点了点头，“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虽然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
老虎选择性无视了汪洋的后一句话。他说：
“我也说了很多我自己的事情了，要不说说你的？你是滨海镇本地兽吗？”
“嗯，应该算是吧。”汪洋说得不是很确定，“我虽然不是在滨海镇出生的，但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已经住在这里了，二十多年除了上大学去了贯京，其它的时候一直住在滨海镇。”
“你不是在这里出生的？”老虎抓住了这个有点奇怪的信息。
“不是。”狐狸摇摇头。
“那你的……那你的老家在滨海镇，或者在滨海镇边上吗？”
“我从小就住在这里，没有更老的加。但如果你是问我父系的祖先是否在滨海镇生存的话，我只能给出否定的回答。”汪洋摇摇头。
因为狐狸说的话太绕口了，武启明被他绕晕，过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
“啊啊哦，这样啊……那你老家在哪？”
“我也不清楚，我的父母没有和我说过。”汪洋又摇摇头，“在我三岁的时候，因为工作原因，他们搬到了滨海镇，就再也没有搬走过。我也没见过再往上一代的家人。”
武启明犹豫了很久，说：
“我这么问可能不太礼貌，不过滨海镇好像不是一个产业云集的地方，很难想象你父亲是搬来干什么的。”
确实和老虎自己说的一样，他问得不太礼貌。不过反正汪洋之前也没对武启明问得多礼貌，所以他也无所谓。
“滨海镇不是有个酒厂吗？”汪洋回答，“当时我父亲好像就在里面干管理性还是技术性的工作。”
“你们家还和酒厂有关系？”
“没有关系，至少现在已经没有了。父亲本来就没有交太多酒厂里的朋友，至少他去世后，我没见过他酒厂里的熟人前来哀悼。”
提到这点时，汪洋的语气有点凄凉。他倒不是在为父亲那遥远的死感到悲伤，只是自己没有依靠的事实让他觉得有点孤独。
“八九年前，酒厂的归属权发生了转变，本地的管理层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动。之前本来还有一两个脸熟的，后来也没有了。”
归属权的转变是武启明没有听说过的。他问：
“你说归属权转变……意思是它被收购了吗？”
“不是这样，不过……”汪洋本来是想否定的，但很快就改了说辞，这就是狐狸的善变，“不过也差不多吧，我其实也不清楚商业上的具体内容。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伤心事，我后来几乎一直避着这些信息，知道的大概还没创南清楚。”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等哪一天有机会，可以问问于创南。汪洋提出了这个建议后，这个话题就结束了。
两只兽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聊什么，但也都不想就这么离开。汪洋的预感还没有消散，而武启明也很想摆脱尴尬的气氛继续问酒厂的话题。最后，还是武启明先开了口：
“你看，天上有很多星星呢。”
老虎本意是想转移话题，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不过他转移话题的方式确实生硬。
“是啊，确实。”汪洋抬起头，能从玻璃大门外看见散落的星空。
“之前在老家的村子的时候，星星比滨海镇看到的还清晰，不过在贯京就完全看不到。”老虎感叹道，“果然还是小镇子里的空气比较清新。”
“毕竟城里有热岛效应嘛，云层厚一点也是正常的。”
汪洋自己对星星并没有特殊的情结。听武启明这么说，他倒是想起之前老虎说过自己出生的村子对天文学的了解。他问：
“说起来，你不是说你以前的村子对星象有点研究吗？那你能看出天上哪几颗星星组成了什么星座吗？”
“我倒是希望我能。”武启明抬起头看天，沉默了一段时间，“不过我在滨海镇观察到的星星，和我记忆中的排列有很大的不同。”
“啊？你是说星空不一样？为什么会这样呢？一般来说，一个半球上各处观察到的星座不应该差不多吗？难道你老家在南半球？”汪洋诧异地问。
这片被灰域包围的大陆只在北半球，如果武启明的村子真的在南半球，他的经历就太夸张了一点。
“应该只是我记错了。”
老虎这么说的时候，似乎自己都没能说服自己。不过，似乎现阶段也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汪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无奈的答案，只能在心里悄悄记下这件事。
“……说起来，咱们本来不是在闲聊吗？怎么不管聊什么，最后都会转向身世的问题。”武启明吐槽，“不能聊一些更有建设性的话题吗？”
“身世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它塑造了我们的人格。”
武启明似乎不太喜欢这句话。他摆出一副吃了鳖的表情沉默了很久，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我的人格里少一些’穷乡僻壤’的元素。”
“我的意思是……”
汪洋本来打算解释道，但又觉得怎么解释都不对味。听武启明讲自己过去的时候，他误以为老虎对故乡有比较大的好感。但仔细一想武启明之前就说过，他对自己出生的村子是带有厌恶的感情的。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我听你的话里对村子有怀念之情，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说出了那样的话。”
“无心之言，你也没必要道歉吧。”被突然道歉的老虎也有点尴尬，“怀念之情吗……或许是有吧。不过，我绝对不后悔离开故乡，也不会想成为和村人一样的兽。”
绝对不想。武启明补充道。
汪洋总感觉老虎的话里别有深意，好像他出生村子里的村人在干什么不得了的坏事，让他想与他们划清界限之类的。
在警校时，汪洋就听说过“所有人都是毒贩的村子”或“整个村子都是黑社会”之类的情况。不过，他还是没有找老虎确认。
“够了吧，明天还要继续工作呢。”
被这么一打岔，武启明的热情似乎一瞬间消退了。他离开了大厅，汪洋也跟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