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背叛者之梦①
在离滨海镇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叫瑜琼的城市。在那里，有着一只叫作尹辉梦的绵羊。
“天真蓝啊……”
坐在长椅上，看着开阔的草地承载着浩瀚的天空，尹辉梦十分地惬意。
今天是周末，刚好又是个晴天。每到这种时候，瑜琼市的中央公园就会成为一个适合睡觉的好去处。
尹辉梦喜欢这种暖洋洋的、适合睡觉的天气。她也喜欢雨天。空气中散落的水珠让人觉得很舒服，而且雨声也很适合安眠——特别是在她睡眠质量每况日下的现在，这种外在的条件对她能不能睡着起到了越来越大的作用。
尹辉梦一直喜欢做梦。
在梦里，她能见到曾经的伙伴——不管他们在现实中是死是活，他们都能活在尹辉梦的梦中，给她鼓励与建议。
梦里还可以做其它很多现实里做不到的事，比如吃昂贵的、现实里舍不得吃的菜品，或者看一些舒缓心情的风景。
尹辉梦操控梦的力量，给了她丰富自己梦境内容的能力。她甚至可以让梦的一部分不再受她的主观意愿操纵，产生了自己的运作规律。
她也曾想过永远活在梦里——这是她还在泷家、还跟着唤龙会时产生的想法。不过，人活着毕竟还是要吃饭的，即使活在梦里也终有醒来的一天。随着现在生活越来越安稳，这样的念头也越来越少出现了。
对现在的她来说，最打扰她入梦的，是面具的诅咒。
那是唤龙会流浪时，不知道谁找出来的面具。它本来就有神力，泷褚源把它贴上水桑，做成永丰传统“龙须面”的样子，让神龙拿着它，这个面具就成了唤龙会的护身符。
虽然找到面具时已经很迟、大部分的唤龙会成员跑的跑了、死的死了，但抱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的心态，剩下的唤龙会成员还是围着面具与神龙，滴血进行了宣誓。
在异能的世界里，言语可以塑造概念与想法，也有很强的力量。当时尹辉梦半梦半醒地跟着周依霞宣誓了，所以她也会被誓言束缚。
对这只思维混乱、连梦与现实都无法完全区分开的绵羊，誓言对她的约束力比常人小很多，只是让她感觉到头疼而已。
“睡吧。”尹辉梦对自己说。暖暖的阳光减弱了头疼的感觉，把她送入了梦乡。
……
梦。
尹辉梦知道，自己来到了梦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有着很强大的力量。
“辉梦，你回来啦。”
梦的世界的居民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她也眯起眼睛笑着回应：
“早啊，琳琳姐。今天的苹果派烤好了吗？”
“又焦了……”
这并不是一件稀奇事，这个被称作琳琳姐的兽烤苹果派烤十次能焦九次。
当然，如果使用操作梦的力量，让烧焦的苹果派变回恰恰好烤好、令人垂涎欲滴的苹果派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尹辉梦觉得那样就没有意思了。她不喜欢滥用自己的能力。
不过从曾经把他们当做工具的唤龙会的角度，像这样沉浸于自己创造的梦境，本身就是一种对异能的滥用。
她小时因此受过很多顿批评，这也让她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梦。
看见她的身影，远处的一只喜鹊看了她一眼，但没做什么反应。虽然这是尹辉梦的梦，但梦里的人也并没有围着她转，只是普通地相处。
和从小在梦里相处的大姐打完招呼，辉梦寻着路，走向她一如往常的目标。
现实里的她总是迷迷糊糊，梦里反而比较清醒。她回忆起自己应办的事：这周的信，寄了；这个月的房租，还有水电费，还没到缴纳的时候；还有洗澡，尹辉梦隐约记得自己前一天刚洗过，但那是在梦的世界里洗的，还是在现实世界洗的呢？她有点记不太清了。
梦的世界，是开阔的平原，几座小屋散落在上面、用土路相连，就成了小村。这只绵羊停在一个小屋前，从窗户里看去，能看到一个海獭少女，她还在睡着。
“唉……”
自从现实世界的周依霞辞世后，梦里的她也陷入了沉眠，已经四年了。
尹辉梦不理解为什么。一般来说，现实里死去的兽，在梦里往往还可以正常行动——梦毕竟是梦、是幻想——不过依霞偏偏成了这个悲伤的例外。
辉梦曾发誓，要让梦里的她活过来。不过，这个愿望至今遥遥无期。
离开周依霞的小屋，尹辉梦沿着小路，走到了一座稍显宏伟的房屋门口。那里是村子的集会堂，也是这个梦境中的小村最神圣的地方。
在集会堂中，跪坐着一只青年山羊。他自称林夕。
他并非现实世界的来客，也并非尹辉梦纯粹想象的产物。每天梦里的世界天亮后，他都会前往集会堂，对着天花板上的神像忏悔。
辉梦不喜欢他，但她不可否认，他和其它的梦境居民有着不太一样的地位。
“你来了。”
林夕没有回头，但却知道尹辉梦的来访，这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监视了一样，有点不舒服。
“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寄信，除了寄给汪洋的，给贯京、永丰、瀛泳洲异控局和警察局的举报信也都寄出去了。这样就够了吧。”
“这是正确的事情，但还不够。”林夕说，“你自己过去所犯下的错，它的后果仍然留在这个世间。”
对尹辉梦来说，林夕或许并不是最了解自己的兽，但他总是知道怎么戳中她的痛处。
尹辉梦最希望的就是自己哪一天能够陷入永远的沉睡。对这样的她来说，留在世间的、未偿还的债务，是对这个目标的妨碍。
“可我已经做了所有能在瑜琼做的事啊！我已经尽可能清晰地把我所知的情报用信的形式告诉汪洋了，也告诉了他该怎样应对神龙。”尹辉梦摇摇头。
“不，你知道自己还可以做得更好。”
林夕仿佛是在跟尹辉梦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辉梦清楚，她就是他所指的对象。
“……”
“在异能的世界，亲自参与对解决问题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你应该亲自去帮助汪洋，让他消灭唤龙会，这也是解决你现在所遭受的折磨的唯一方法。”
林夕背过身，抬起双手，仿佛拥抱天空——并非现实的、由阳光照射下耀眼的天空，而是梦境世界的、如大海般蔚蓝的天空。
在集会堂里的神像下作出这番姿势的林夕显得有点神圣，也有点愚蠢。不过，他的话确实回荡在了尹辉梦的心中。
“但是……我做不到，这太危险了。”辉梦犹豫地说，“被那句誓约束缚着的我，在面对唤龙会时，有着仰望星空派一样的不利因素，在对抗唤龙会的过程中只是个累赘。”
“……”
林夕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辩解。直到辉梦完全说完后，他才开口，说：
“这是你真正的想法吗？”
在他的这句话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很无力。
“你在逃避，但你已经知道了我言中所指。你害怕自己的死亡，因而远离滨海镇，将自己束之高阁。但命运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你，你所遭受的誓言的诅咒，就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可我想活着！”尹辉梦喊道，“瑜琼是一个很美丽的城市，我能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还能找到一份说得过去的工作，我不想离开！”
“你已经在瑜琼市居住了超过半年，这本就是你不该享有的安稳。想想你曾经的同伴，它们要不已经离世，要不还在为非作歹。”
“……”尹辉梦无话可说。
这正是尹辉梦一直以来的心结。曾经被自己单纯地视为同伴的兽，仍然在为了那个难以实现的、“伟大”的梦想而奋斗，但自己却无法坚持，从中退出。
她是背叛者这件事，是无可争议的，但她也不觉得坚持待在其中会是更好的选择。
如果在当初叛徒横行的时候，她也跟着一起脱离了组织、另寻生路，那或许对她来说，会是更好的命运吧。
但当时的她只顾着把头闷在以梦境编织出的沙地里，没能正视现实生活的问题，只是听别人说，就觉得好像是如此。这也让她流落到如此不伦不类的境地。
“我……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应该亲自去滨海镇，和汪洋见上一面。”尹辉梦最后还是向自己的良心屈服了。
“嗯，这一定会顺利的。”
虽然林夕这么说，但辉梦的心里只有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