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想加工资
进厂的人，无论谁，都有一个微不足道的梦想，无论谁，都希望到月底发工资的时候，能够多发一点点。如果那也算梦想的话，我们还希望晚饭的菜里面多放一点点油。
这个天气，随着季节的转变而转变，我们的伙食，也是随着季节在变化的。夏天，我们吃的菜还有好几种，但是到了冬天，我们就只有萝卜吃了，因为只有萝卜便宜。如果白菜价格便宜下来，我们还能吃到白菜，里面挟着零星的几块肥肉。
“我真是可恶了老板，这种东西，只有猪还喜欢吃！”
因为伙食太差，食堂里不仅是一个吃饭的地方，还是一个抱怨、发泄的地方。里面的几张铁皮桌子，已被人敲了无数个窟窿，上面的漆料，也早已不知去向。不知是哪一天，这个食堂的桌子没有了，凳子也没有了，成了一间空屋子。于是，这个厂区内，甚至外面的马路边，到了吃饭的时间，多了一处新的风景。
那天上午，旁边的女人忽然说：“做了十二天不知道有没有工资哦？”
“怎么，你不做了吗？”
“不是，不是，是我男人不做了。”她说，“他以前是搞建筑的，包头工又叫他过去，他要辞工，不知道有没有工资拿哦？”
“我不知道，不过可以去办公室硬要。”
“不能去硬要。”她马上否定说，“他那人脾气很大，我怕他会闹事。”
沉默了很久，她又说：“其实他没什么工作要做，建筑工地上也没有什么事做，他说不想做了，所以不做了。”
我没有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
几天过去了，那人还在那里做着，没有走，也没有去辞工，只是那张脸越来越冷漠。
一天上午，主管从这人身旁走过，他忽然拦着主管面无表情的说：“你是主管？”
“什么事？”主管回答说。
“我不做这个，”他说，“你给我换一份工作，工资要高点的，这点工资不够我用。”
“开玩笑，这是说换就能换的吗？你以为你是谁？走开，做事。”
“一定得给我换，我家里有三个小孩要吃饭，还有两个老人……”他像一个乞丐一样求着。
“谁吃饭关我什么事。”主管说完一句走了。
这人脸上还是没有一点表情，不过没有表情的脸下隐藏着一些什么，我能看得到，心里有点害怕。
女人立刻过去拉着他，几乎哭着说：“你干什么啦！你想要干什么了吗？
那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看了女人一眼，走了，坐在一条凳子发起了呆。
“你发什么呆，快点做事啦！”女人用哀求的语气对男人说。男人看了他一眼，做起了事。
男人好像叫周国全，女人叫钟三娥。他们很少说话，但我看得出来，他们是对很有感情的劳动模范夫妻。
一天上午，老板又出现在车间。周国安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走到老板面前，说：“你是老板吗？”
“是。”老板回答说，“有什么事吗？”
“你要给我加点工资，”他又乞丐似的祈求着说，“我家里有三个小孩要吃饭，还有两个老人要吃饭，我自己也要吃饭，你看现在市场的东西又那么贵，那点钱真的不够用，我们已经几天没吃过肉了，家里那个老子已经一个月都没吃过肉了，你要同情一下我们。”
老板定睛看了看他，说：“我以经给你们加过工资了，不能再加了。我可不是开银行的。你说你家里有三个小孩，有两个老人，他们没饭吃，我想那不是我的责任吧。”
“我没有说那是你的责任，可是，你就当可怜一下我们，给我们加点工资。”
“可怜你？”老板风度翩翩的摆出一副样子，“这世界有太多人需要可怜了，今天你来要我可怜，明天他又来要我可怜，我能可怜得那么多吗？我也只不过是一个人，是吧？好了，你做事吧，快点做事，做事要快点。”说着他踩着老板独有的步伐，走了，他似乎又做了一件很骄傲的事情。
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忽然变红了，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
女人连忙跑过去，看着他，又使劲拉他，哭着脸说：“你明天别来了，让人害怕，让我担心死了，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你让我太失望了……快点做事啦，还站在这里好看！”
男人瞪了女人一眼，眼睛里忽然又闪现了许多柔情。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做起事来。
女人回来后，一边捡着铁一边嘀咕着说：“真叫人害怕，那么大一个人，还像小孩子一样，就只会由着自己的性子走。亏又不是没吃过，那厂也被人赶出来，这厂又和人家吵架……”她说着掉起了眼泪。男人看到了，立刻走过来，刚想说句话，又被女人骂了回去。
张中虎有一次过来要跟我换一台机做做，他说这样换一下地方或许会心情舒畅一点。我跟他换了，果然觉得有点新鲜。可是没过几分钟，他又换了回去，他说那台机感觉不太适应，所以各回原位。
主管走过来说：“做事要有做事的样儿，你看你们像什么样儿，这跑一下，那跑一下，一天有多少时间让你们跑？”
主管的眼睛就是主管的眼睛，稍稍动一下，就被他看到了。
“你到底是啥子人呐！”张中虎说，“这样走一下又怎么了，要罚款吗？你罚吧，罚了我的脚就不会停了！”
主管大概还不了解其中的意思，只听他说：“快点给我做事！做事要快点！
他走的时候听到他说：“好吧，等着瞧。”
“对你说的。”张中虎笑一下埋头做事。
“可恶。”
有一天，一直书生形象的王树人，魔鬼的一面终于暴发出来。只见骂完几句“他娘的”后，猛然把一个东西砸在地上。接着和主管嚷起来。
他指着主管的脸，喊：“滚到一边去！”
遇到这种情形，一般情况下主管都会很老实的走开，然后进来贴罚款单。这次也不例外。只见他迅速把眼睛移开，走了出去，下午下班的时候，厂区飘着一股“自然风”——主管大显身手，英勇的把手一挥，墙壁上留有他的杰作。王树人没能逃过这个魔掌，50块就这样飞了。
“他妈的！”平时文质彬彬的小伙子这天好像变了个人，粗言秽语的一片。“什么东西？”
他一边骂着，一边朝一头走去。回来后，很安静的坐在凳子上，神情木讷。张中虎走过去，拍下他的肩膀，说：“老弟，少有的新鲜哦！”然后又说：“故事里有文章哦！”
这小伙子沉默很久，才说：“原本以为一切都可以很自然，可是我错了。”他指的一切到底是什么，又是为什么错了，他没有讲，我们也没有问。
这个厂罚钱是家常便饭，只要主管喜欢，他随时随地都能找出罚你款的理由。最近他经常心血来潮，每隔一两天就动一下笔，然后挥手一贴，把几十块钱捞入手中。一个叫易国家的人，因为迟到，被罚过后，毅然抛下两个月的工资，把停在操场外的小汽车，划成个烂胡芦，走了。一个叫钟有名的人，像开玩笑又像认真的拉着主管的手，使劲的往厕所里拖，似乎不把他拖进去誓不罢休。最后还是不够力气把主管拖进去，只把主管拖到一角，把他压在地下，喊他狗，叫他起来。这侮辱把主管弄火了，他站起来，指着他骂起来。然而钟有名一个劲头地笑，笑得很奸，但我们很欣赏那种笑。女孩子到底没有男孩里大胆，被罚过款后，竟然还哭起来，哭还算了，还走了，那些工资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