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收获的季节
像老板说的那样，这个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又是一个播种的季节，这个厂，繁忙极了。让我感到有欣慰的是，我在生理上慢慢的适应了晚上长久的加班。这个繁忙季节，老板为了创造更多的财富，唯一的方法，只有牺牲我们的青春了。“我们这个年龄，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春天啊！外面一切那么美好，多么新奇，早晨的太阳是多么美丽啊！晚上的街景是多么让人向往啊！我也多想用一生只有一次的青春，浏览一下外面多么美好的世界啊！可是，这一切美丽的希望，全都在这样的工厂里被无情地挽杀了，青春也随波逐流了。我们给世界留下了成绩，创造了繁华，而繁华却把我们给忘了。”
晚上加班，一般加到十一点半多一点点，然后扫完地，十二点还差一点点。每当到了晚上的这个时候，我总听到班长在车间喊道：“你们再等一下吧，现在还不到十二点呢，主管知道可不好，他有时候在半夜还跑出来看呢。”
有几个人很听话的在车间里待到十二点。但也有好多人，才不管那么多，嘀咕一声就走了。
不知是哪一天，食堂的一角忽然多了一个比电表大一点点的时钟，看样子那时钟是附加的，主要功能可能还是别的。
下午，主管忽然来到车间，每人发一张卡片，说：“从明天开始，每人上下班必须打卡。食堂那个打卡机你们看到了吗？到了时间你们就把这个卡插进去，它会自动给你打的。迟到一分钟，或早退一分钟，罚款一元，两分钟，罚款两元，依此类推，迟到十分钟，算旷工！”
“什么玩意儿！”一个人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新新鲜玩意儿呢，原来是这么一副绞刑架，可恶！恨不得把它打个稀烂！我们一天的工资才有几块，一不小心一天的工资就不见了。还有那二十块钱的全勤奖……什么东东，只有这个可恶的人才拿得出手段来。”
恨归恨，但我们不能不依着他们的规矩办事。从此我们睡觉必须更加警觉，每天早上在梦里似乎就打起精神，以至后来，成了一种本能的恐惧。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地，突然睁开眼睛，白茫茫的蚊帐上，贴了一张罚款单，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和一些数字。接着突然看到，马路边的一家餐馆，垂涎欲滴的各种食物摆在桌子上，我，站在外面，流着口水，就连到马路右边的包子摊上买一个包子的钱也没有。于是一个翻身爬起来，为那一个面包冲出去。
我们宿舍有两个闹钟。一个公鸡形的，瘦小而不耐看，自然也不中用。还有一个闹钟，身子高大魁梧，它最大的优点，就是有很大声音，那声音又刺耳，所以我们对它是情有独钟。但是它前几天突然不动了，声音也没了，换过电池也不行，检查过里面，也没有哪里烂掉，用力摔它，它还是一点也不吭声。看来它是劳动过度，导致神经衰弱，然后又得了忧郁症，再到身体死亡，最后脑也死亡了。
它本来还是新的，还没有经历过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就这样被我们关在这间破烂的屋子里，受尽了折磨，喝尽了苦水，过早地死亡了。是我们害了它。
而又是谁害了我们？
没有这个可爱的闹钟，从此我们更加得警觉了。那个要死不活的小闹钟，响起来好像一只病怏怏没吃饭的母鸡一样，那声音还是一首曲子，有时就算被它叫醒了，搞不好又被它催眠了。过了几天，终于把它辞退了，谁又买了一个新的闹钟回来。
不知是因为睡眠不够，还是营养不良，我们这些青春的脸上，多了一层只有患病的人脸上才有的表情。宿舍里有一个人，长着一张很滑稽的脸，但是一点也不会搞笑。有人对他说：“你把嘴唇‘0’一下吧，那样子你真的很有形！”他打一个长长的呵欠，说：“我老婆给我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要吃饭的耶，哪还有心情‘0’得起来呢？”
“同情，同情，理解……”那个人打趣说，但打趣的声音里，更大的是安慰。
有时，我们也爱开玩笑，但玩笑过后往往带来更大的忧愁。
这个宿舍里住着七个人，个个是血气方刚的男人。饭量很大，但说话的声音却很小，有时说话的声音甚至被一只蚊子压下去，让人气馁。这个宿舍里的蚊子倒是被我们养得肥肥胖胖的，十只加起来能抵过一只老鼠。蚊子能长这么大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个宿舍里没有蜘蛛，最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睡的床太小，睡觉时身子总是睡到了床外边，以至它们有机可乘。因为白天太过疲劳，晚上睡觉就算滚到床底下也不会知道，何况一只蚊子咬呢！我们这个宿舍里也有老鼠，但是都像它们的主人一样，一只只瘦骨嶙峋的。老鼠跟了这们的主人，它们也太可怜了，还好这些主人养不起猫。
“你看它们多么尖尖的嘴巴，多么利索的身影，”张中虎趴在床上看着床底下鬼鬼祟祟的老鼠们说，“全身都那么机灵，可就是太胆小了，才落到了这个地步。”
“可不是吗，”田间龙看着那些老鼠说，“你看它们那副饥肠辘辘的样子，多像我小时候在人家屋子后面偷李子吃啊！那时候我运气不错，被人抓到了，那人还送我一口袋。”
“那我们也是不是应该送点什么东西给小老鼠呢？”王树人很严肃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按着小时候老师教我们的，”小李若有所思的说，“我们就应该善待小动物。可是呢，老鼠嘛，人人看见了都喊打，我们救它，不是在跟善良的人类作对吗？所以这件事情也不大好办。”
“善良的人类？”不知谁带着滑稽的口吻反问了这个问题。接着是沉默。
“如果抓到了就好办了。”睡在窗子下面的那个叫佰伍还是叫伍佰的人打破沉默说。
“抓到了你要咋整它？”一个人问。
伍佰（我们还是这样叫他吧，宿舍里的人都是这样叫他，尽管他叫佰伍）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抓到了也不大好办，因为没有火，也没有锅，什么都没有。”
“你是想把它煮着吃吧？”
“应该用来炒着吃好吃点。”王树人建议说。
“是有这样的想法，”伍佰说，“可这也只能是梦想了。我现在肚子是多想吃点什么。”
“唉，”这时那个被人称为稀有动物的安徽小伙子说，“生命啊，你为什么非要吃饭才能生存下去呢？如果不要吃饭也能活，那会有多快活啊！”
他的这句话是这个晚上的结束曲，从此大家或许是陷入沉思，或许沉入了一个很深的深渊，不能自省。
还好已经半夜了，人都要睡觉的，把所有的思想抛到九霄云外去吧！也许明天醒来，又是那么精神饱满，朝气蓬勃。
每个早晨，我们像每个早晨一样醒来，起床之后去刷牙，刷完牙之后去洗脸，洗完脸之后坐在床上出一下神，想要上厕所的上厕所，如果谁身上还有钱的，就下去吃点早餐。七点五十五分，我们准时到车间，有谁忘了打卡的，马上去打卡。十二点钟，排队打饭，吃饭。一点，打卡，上班。五点，排队打饭，吃饭。六点，打卡，上班。晚上十一点半，关机，收拾台面，搞卫生。十二点，关灯，打卡下班。下班后，冲凉，洗衣服，谁身上还有钱的，去下面吃点宵夜，没钱的，饿肚子。大概十二点半，各就各位，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谁还有心情的，说几句话，没心情的，也附和几句，告诉这个宿舍里的人，你也是这群人里面的一员。然后，熄灯，睡觉。这样的生活就这样循环着，就像没了月亮就有了太阳，没了太阳就来了月亮一样。没有假日，没有星期天，甚至没有白天与黑夜；没有娱乐，没有笑声，吃的也是只能填肚子的饭菜。而为了赚钱的自我安慰，到发工资的那一天，也是那么一点点。为了创造更多的财富，老板已经把我们变成了一头牛。宿舍里有人说：“我们是一群有思想的牛，所以我们觉得累得没有意义，所以我们过得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