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是文盲

    由于睡得早，第二天早早就醒了。天还没亮我就要起床，说要找工作去。母亲说这么早哪里有工作找，人家还没上班呢。

    我就是要在别人没上班的时候去找工作，清早没有太大的噪音，没有浑浊的空气，心情也会清爽些。

    不用说，用不了多少功夫，我进了一个厂。当然，我是靠我聪明的头脑进去的。由于没有身份证，招工的人说进厂一定要身份证，没有身份证就不算是个人，哪还能进厂。我说，身份证只是一个人身份的证明，进你们厂有谁能有身份，只不过都是个干活的人而已；我可是很能干活的，我干活的时候一个能顶两个，别看我个子不大，力气可大得很，手脚又灵活，对上级尊敬服从，对工作努力认真，像我一样的工人，不是应该把规矩放宽一点吗。招工的人是个女人，这个女人对长得有点帅的男孩似乎有特别的好感，我看到我的脸在她眼球里标致有形，这张有形的脸使她的脸露出些微笑，她笑着说道：“那就看看你到底有多能干吧！你叫什么？”

    这个女人一边走一边问我，读过几年书、干过什么活、老家是哪里的之类的，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告诉她说我是一个多么可怜之人，家里多么贫穷，出来找工作又处处碰壁，满腔热情，换来的却是一地的血和泪。我说得很动情，我从这女人的眼睛看出了对我的同情，我在心里偷偷感到高兴。接着我又说：“当然，我不会被这些困难打倒的！至少，我还年轻，年轻就是本钱。一个人只要努力，前途就会有光明。”

    “你是一个好男儿，”这女人说，“只要努力，我相信你能有个好前途的！”

    这女人用赞赏的眼神看着我，我偷偷笑了，她被我骗了，我的动情当然是装出来的，看得出来，这个招工的女人不是主管也应该也是一个副主管之类的官们。

    如我所料，这女人是老板的一个什么亲戚，在厂里任一个什么人事部主管。不过我想人事主管并不是个什么大官，甚至与我的工作搭不上边，我能做的当然只是一个普通的生产工。于是这女人把我交给一个男人后，我立刻把笑脸转向那个男人。

    这男人一米八几的个头，肥大的身材，同样肥大的脸。脸上长满胡子，戴着眼镜，理着平头。穿着白衬衫，红色皮鞋，绿色裤子，上衣口袋里挂着一支笔。这人是一个可恶之人，我从他冷漠的眼神和撇着嘴的表情里看得出来。他是车间主任。我听到那女人用普通话叫了一声李主任后，走开了。

    “你好，李主任！”

    “什么事？”姓李的主任转过头看着我，“你先到那边坐一下，我一会儿就来。”

    不管什么样的车间，都是同一种味道——沉闷。我把车间比喻成地牢，一点也不过分。这个沉闷的地牢大概有四十几个人，男人女人都有，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其中一个老人大概五十多岁，他坐在一边很是仔细的清理一堆废铁。铁是黑色的，这个半老人的手和铁混在一起，我还真分不出哪是手，哪是铁。这半老人似乎太珍惜这份工作，不像别的年轻人，见到陌生人就抬头看一眼，而且这半老人看起来干活比谁都认真，我想老板是他的一个什么亲戚。

    一会儿一个跟这老头差不多老的女人从车间的一个门口走进来，是一边喝水一边走进来的，手中拿着一个杯子，水还冒着热气。如果车间还有一点让我觉得新鲜，那就是这老太婆了，她走路的样子就让我偷笑了好几回。她一边走一边用眼睛在车间里扫描，杯子贴在鼻子上，目光穿过水蒸气突然扫到了我身上。我用尊敬的表情笑笑，我以为她是一个管事的。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她像那个老头一样，只是个清理废铁的，她快步走到那个老头那边去了，不再看我一眼。

    厂牌上明明写着xx摩托车厂，可是在车间里，我看不到一辆摩托车，甚至看不到一个配件。

    不过这个车间里有一台很起眼的四轮车。这四轮车高大概一米，长大概四米，身子全由很厚的铁板构成，重大概一千斤。其实单看车子，倒并不是高大，不过，如果在上面码上五六米高的货物，足够让你吃惊一跳了。

    我看到码着大车货物的四轮车缓缓向我驶来，一个人在后面推，一个人在前面扶着，车上的货物摇摇欲坠。我让出一条路来，我怕这车货物倒下来把我砸到，如果砸到我身上，我相信心肺都会被压出来。那两个大力士可能是一个不怕死之人，头顶摇摇欲坠大车货物，竟然抬也不抬头看一眼，只管走他们的路。我猜测这两个人的命已被老板买了下来，或者是老板的一个什么亲戚。

    李主任回来了。他把我叫到一边去。趁他还没叫我做什么，我说：“主任，你要不要喝茶，我马上去给您倒一杯茶过来？”

    主任用一种眼神看着我，我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可是笑着笑着忽然想找个地方躲一下，因为此时看到有好几个人在看着我，主任的眼神确实也让我不舒服。

    既然被看穿了，索性敝开来，我说：“主任，需要很大力气的活我干不了，那种车我以前推过的，推不了多远就翻了。”

    李主任朝周围看了一眼，大概知道了我指的是什么车子。他说：“真是蠢货。如果需要你去的时候你不能推三阻四的。我叫你去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那里有两个人，你暂时不用去推车。”

    我忙点头，把感谢摆在脸上。我说：“主任，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有一颗同情心和善良心，对我们打工仔更是特别的照顾，我为能到这个车间里来干活感到特别高兴。”

    主任斜着眼睛看我几眼，向前走去。

    我跟着他。他还没有叫我做什么，他好像忘了。他好像又没有忘，可能是带我去那边拿点东西。果然是拿点东西，他指着一个纸箱，叫我抱起来，接着他拿起一个纸卷。我连忙说：“主任，把纸卷放到箱子上，我一个人抱就可以了，你走就是了。”他果然把纸卷放到箱子上，他轻松悠然自在的走了。

    纸箱和纸卷加起来足有一百多斤，一路上把我压得透不过气来。刚才心甘情愿，现在觉得是自作自受。这会儿纸卷忽然从手上掉下来，滚到脚下，我狠狠的一踢，把纸卷踢去几米开外，变了形。“这可恶的家伙，我只是一句讨好的话他就真的全都让我来干，要知道我只是一个人，哪能抱起那么多东西！”我这样抱怨着。

    主任的背影消失在车间门口，我捡起纸卷，快步赶上去，我最怕的还是工作，搞不好前景又变黑了，那车我绝对不能推。

    追上主任时，他正跟一个人谈着事，我自然不敢打扰他，只得抱着一百多斤重的东西站在一边等。跟主任谈事的那个人可能见我站在这里影响他们的谈话，便指着一边叫我走开。那个人矮个子，小眼睛，油光瘦肉般的嘴唇，挺着大肚子，金黄色的西装，晚霞色里镶着钻石般的领带。很有老板的派头。我不仅没有走开，还上前一步，努力装出一副笑脸，说：“你的西装很好看，一看你就是很有钱的人，我猜你一定是老板，不是正老板也是副老板！老板，我叫谢东东，我以后会给你好好干活的！你别看我个头那么小，可我很有力气的，这不你看，一百多斤重的东西，从那边抱到这边，气都没喘过。”说完以后，我全力在老板脸上捕捉表情，他看我几眼，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他伸出一个手指，然后把手慢慢抬高，等手指尖平行到我的鼻孔部位，说：“该去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用你站在这里。”主任说：“哦，他是刚进来的，还没安排工作。”老板才不再理我。

    至于这个人是不是老板，还有待去验证，毕竟他脸上没有写着老板两个字，也没听到有人叫过他。不过我已经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人身上，就算这个人不是老板，看那样子，相信只要能跟他搞好关系，一定会对我有所帮助的。

    他们终于讲完了，李主任背着老板模样的人狠狠地瞪我一眼，这一眼，我心凉了一大半。我意识到我在主任心中已成一个不识时务，笨头笨脑的人。他把手一挥，说道：“你有力气难道不会使在工作上，抱着这么大箱东西不放难道就是光荣了，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土包子为什么一个个那么迂挤……”

    我低着头，转过身来擦擦眼睛。后慢慢转过身去，想说几句什么，可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去干活！”

    我把头低下去，后又慢慢抬起来，学着装出一副狗的表情，说：“是，我把东西放到那边去，之后你叫我去做什么就做什么。对了，主任，这些东西要放到哪里去？主任，等我发了工资，我要请你吃饭。”

    我终于看到主任脸上有拨开乌云见彩虹的迹象，我的希望浮在彩虹里。我向前走两步，以便让他看清我的诚意。我又趁机说：“主任，只要你能给我安排个轻松又高工资的活干，我保证每个月都请你吃饭。”这次似乎说的不够好，只见主任脸上的彩虹又变了颜色，说道：“我是没有饭吃吗？谁稀罕你的那碗饭。”

    终究，就算我把身子匍在地上，也不能博得主任的特别照顾。我没有捞到一份好的活儿干，甚至为了讨好主管已经把自己变得不是了个人。有了这种感觉，有多厚的脸皮坐在这里也不舒服。于是我又想辞工。

    但我不知不觉在这里做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的一天。一辆眼熟的红色宝马从厂门口开进来，我正在门口吃饭。门卫可能打饭去了，红色宝马摇了几声喇叭还是不见开门。我透过车窗看见一张脸，尽管黑色玻璃窗，但还是看出它白里透红；它富贵、吉祥。我连忙放下饭盆，用手去拉庞大的铁大门，使了很大力气却一厘也没拉动。我看着车子里的脸，讨好地苦笑一下，本想在那张脸上讨到一点赞扬的表情，现在看来是自讨没趣了。那人看也没看我一眼，始终看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