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还要进厂
也许,我不应该那么沮丧,进了几个这样的厂就把我打倒,那我太不堪一击了。以前老师说过,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才能有所作为。何况,这点磨难就把我打倒了,我不仅成不了才,也决进不到九十九间厂去。
每个人都有坚强的信念,可是也有清醒的头脑,明智的眼睛,如果现实不可观,再怎么坚强的信念也不堪一击。例如我,十分钟之前还说要去找个厂,才走了几步,又倒下了。
坐在一块早地上,使劲的揉自己的头,竭力不去想过去的事。可是越想不去想,那些印象越往心上来。
我开始觉得,之前进过的厂不叫厂,那是黄牛格斗场,我和谢桂林小孔田间龙统统都是黄牛。也可以说是个监狱,我和谢桂林小孔田间龙统统都是劳改犯子,在这里干苦役活,被人看不起。
我开始深思,我们为什么是黄牛,又为什么会变成苦役犯?像我们这样心地不坏、并不太笨、只是有点懵懂的孩子,为什么会被人这么瞧不起?老板为什么要对我们那么刻薄?那老头为什么放他的狗出来咬我们?我们受伤了,甚至死了的时候,那些人为什么还是板着那张无情的面孔,只在乎他的钱?同样是人,我们为什么不能吃得稍稍好一点,而是吃人家狗都不吃的东西?我们每天都干活,每天干活到深夜,为什么连个吃早餐的钱都没有,而老板吃一个早餐是几十块?我们到这里来是帮别人干活,为什么还要我们花那么多钱去办一个暂住证,还要吓唬我,难道人们说的这里的官们是为有钱人服务的是真的?人需要关怀,需要平等的对待,为什么这些人要这样对我,难道我不是个人?等等。想着,头脑不由得发起了热。
我开始觉得,所有对我的的不平等全都是我的窝囊所造成的。我是一个很窝囊的人,书读得少,头脑幼稚,却要自觉聪明;在有钱人面前总是低着头,不敢正视老板的眼睛,不敢大声讲话,受到不平等对待总是忍气吞声。我开始觉得,生活不需要努力,只需要一点手段,钞票便自然会到手中来,就像王老板。
要不要回去见母亲?这个问题很矛盾。没了工作丢了身份证,又变得这样一副狼狈的样子,回去她看到了不知道会怎样骂我。尽管我自己认为我并不是没有出息,并不是吃不了苦,也不是因为太心高气傲而不甘平凡,事实摆在面前,那些厂,本就不是像我一样有梦想的人要进的。
请允许我再次这么说,梦想,我还是有的。一个人如果没有梦想,那跟一个动物差不多。我虽然是一个初中生,但听人说做老板人之中还有很多小学生。何况我还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初中生,在我上初中的时候,老师就夸过我有领导才能,以后我就算成不了大事,也一定能够养很多狗,把狗训得对你服服帖帖的。想到这里,我又坚强了一下信念。
不管怎样,梦想一定要时时放在心上,信念一定要坚强了再坚强。眼睛要看前方,身体要经得住风吹雨打,双脚要脚踏实地,心地要诚实善良,心胸要开阔,走到死地而后已。这些话都是别人说的,不过在眼睛迷茫的时候念念,心里舒服了很多。
四天之后,我回到母亲那里。
我对母亲说:“请相信你的儿子长大了!我吃了很多苦,但苦对于一个聪明的智者来说那是磨练,我已被磨练出了坚强的性格,强壮的体魄,开阔的胸怀,远大的视眼!母亲,不管你相不相信,明天,我一定去进一个好厂回来!而且,我会在那个厂里好好干一番事业。”
母亲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眼里流着眼泪。
“你瘦了很多,”母亲说,“饭吃不饱了?受委屈了?这么久为什么回也不回来?让我看看你……”
看到母亲哭,我忍不住流起眼泪。一流眼泪,就再已不是个坚强的男人了。我一下躺在床上,两个月来的委屈和饿肚子如滔滔江水,从我嘴里倾泄出来。
我大声哭了起来,大声骂着老板不是个人,大声骂着主管不是个人,还骂了骗我身份证的那个老头。骂完之后脑海里是一些可怜的面孔。所有可怜的、可恶的面孔共同出现在脑海里,在眼前又浮现出一幅壮观充满憧憬的画面:小孔拿着一根金针穿破自己的手指,鲜血流满一地。在通往医院的道路上,小孔飞上了天。天上有许多小仙雀,小仙雀都是高尚的灵魂变的,都是从地球上飞上天的打工仔。那里是人们口中说的天堂。天堂里什么都有,有美食,有新鲜的空气,有花草,还有公平,还有博爱……
母亲撕毁我眼前这副画面,说道:“肚子饿了吗?”
“饿了。”
幻想再美也美不过现实里一碗香喷喷的饭。我一口气吃了四碗饭。样子很狼狈,但我不愿让母亲看到这个可怜的样子,我要让她相信我是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不会为了几碗饭而像一条刚流浪回来的狗一样。
吃完饭后,我要睡觉了。
我忽然发现这个屋子里少了两个人,忙问母亲花阿姨和舅妈哪里去了。
“她们辞工了,走了……”
“走了?”
“走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屋子里变得更加阴暗了,四个角落变得空荡荡的。
“这两个可怜的女人终于解甲归田了,”我说,“这是我预料到的结果。这两个女人终日无精打采,没有一点事业心和上进心,整日把抱怨当茶喝,把眼泪当饭吃,这怎么能行?她们去哪里了?张阿姨那个样子,简直就像个男人,说话声音很大,还要到处跟人作对,要知道她又打不过几个人。她们是去哪里进厂了吗?张阿姨那么大一把年纪,还要去哪里进厂,哪个老板肯要她?这么大一把年纪,又是个女人,跑路慢,干活没力气,还爱哭,她要到哪里才能找到活干?”
“张阿姨回家了,”母亲说道,“她们都回家了。”
“张阿姨二十几岁就出来打工,把全部青春和心血献给了厂,可是这个厂要炒人的时候,毫不留情的把她炒了出去。尽管花阿姨总是说工作很累,生活很苦,但她心地非常善良,做事勤肯。她是一个女人,她干的活比谁都多。身为一个女人,节省是一个女人的天性,但她节省到了非常可怜的地步。在厂里做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看到她吃过早餐,没吃过宵夜,可是人总是这样,节省来的不是钱,省来的永远都是一辈子的苦……”
母亲的话是催眠曲,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