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得意洋洋的老头
谢桂林把我带到他的叔叔那里，叔叔上班去了，他叔娘在屋子里织毛衣，怀里睡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娃娃。叔娘挺友好的，追着问寒问暖，忙着去买菜煮饭。我们把辞了工作的事告诉叔娘。她笑了一下，说没了工作可以再去找，外面好多厂都招工。谢桂林说看准了这时候有好多厂招工，所以才决定辞厂的。一会儿叔娘又说，找工作一定要看准了再进，不要交了押金进了厂，做几天就又不做了，那就划不来。我说我认为也是这样的，谢桂林也点点头，说这几年来别的没有学到，就是吸取了一些教训，以后绝对要睁大眼睛把厂看清楚，不是好厂绝对不进。叔娘笑了一下，又说：“这事也得看运气，一个厂好不好很难看到，好的厂招工的时候自然少一些，往往招工的时候你们没遇上。你叔叔那个厂还可以，工资还是可以的，可是这个时候不招工，再说那个厂很辛苦，你们可能也吃不了那个苦。”
谢桂林站起来，说：“那是什么厂，有什么苦我们不能吃的？”
我也很豪迈地说：“什么累的厂我都做过了，没有什么厂能怕的！只是不要时间太久了。”
“时间倒也不是太久，”叔娘说，“两班倒，一班十二小时。只是有点累，做木材的，有点热，里面有灰。”
“灰怕什么，木灰又没有毒，那活我们肯定能干！”
“那等晚上你叔叔回来，我给你们问问，看要不要人。你叔叔那车间的班长和你叔叔关系不错的，说不定说几句好话，就能让你们进去了。”
这时候听到外面有一条狗狂叫起来，叔娘连忙把我和谢桂林拉到门后面，叫我们别出声，说可能是查暂住证来了，她自己却走到外面去，把门锁起来。听到查暂住证，我的心噗哧噗哧狂跳不停。一会儿叔娘回来了，说原来不是查暂住证，只是隔壁人家的狗在嚷一个外地人。
那狗叫了好久还是没有停息，倒还听到人跟人叫起来的声音，渐渐的还吵起来了。我跑到门口去看，一个像我一样大的年轻人抓着一床新草席，要去打那条狗的样子。狗的身边站着一个半老头，应该是狗的主人，他瞪着年轻人，用手指指着一个方向，用很费劲的普通话说：“滚回你们湖南四川去，这里是广东人的地方，你们这些外地仔！”
年轻人的脸上早已是一副很愤怒的样子，听到这些连我都觉得很气愤的话，他倒没有显得再激动。但是那条狗又往前扑一步，他终于举起草席朝狗砸过去。
狗跑掉了，但旁边的半老头像是砸到他的身子一样，尖叫一声，举起巴掌朝年轻人打去。这一巴掌没有碰到年轻人，倒是半老头由于太激动，身子没有站稳，撞到了墙上。
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忽然从对面那栋豪华屋子里跑出来，一边叫着，一边去扶那个老人。接着有两个女人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叫着“不得了了”。接着四个人站成一排，面对着拿着草席的外地人。
那年轻人说：“是他自己撞墙的，关我一点屁事也没有！”
那个小孩说：“我看到是你打的，就是你打的！”
年轻人用草席指着小孩说：“我有打他了吗？你看到我哪只手打他了！”
“就是看到你打他了，你用左手打的！”小个子理直气壮煞有介事的说。
外地人气愤了，说：“小小年纪就说瞎话，暴发户生出的儿子到底也是这么可恶！我还没有卑鄙到像你们那样，去打老头！你硬要说我打了，我就是打了，那也是他先动手的！”
不知是巧合，还是早就有人报了警，一辆挂着警灯的摩托车忽然开过来。一个女人招招手，摩托车在她身边停下。两个警察走下来，另一个左手拿着一条黑色棒子。一个女人用广东语对两个警察说了一大话，拿着草席的外地人像哑巴一样的看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听完女人的叙述后，其中一个警察走到外地人面前，冷冷地说：“这草席是用来干什么的？”
年轻的外地人有些害怕；面对那种眼神，没有人不害怕的。他战战兢兢地说：“我没有打他，是他自己撞到墙上去的，不关我的事。”
谢桂林忽然走上去，说：“我也看到了，是那个老头自己撞到墙上去的，是他先动的手，自己没用，撞到墙上去还要赖别人。”他还要说，却被叔娘拉了回来，叫他只看，骂他别多管闲事。
半老头在墙角息气养神了好久，终于又兴奋起来，他两步走到两个外地人面前，说：“他们是一伙的，这些可恶的外地仔！你们说，为什么要打我的狗？”
那条狗正在一旁汪汪叫，像它的主人一样，好像认识眼前的这些人是外地人，而且是外地打工仔。那双眼睛也像它的主人的眼睛一样，睁着眼睛看，但只能把人影放在眼角。
“那么，”外地人说，“那么你的狗就要过来咬我，你却装作没看见样子，不仅没有叫你的狗回去，好像还怂恿它过来吓我，明知道你那条狗挺吓人的？”
老头撇起了嘴，傲起了头，好像为那聪明的举动感到自豪。那张黑黑麻麻的老脸看不到老人的慈祥，倒像极了哪篇小说里的那个主人公——一个暴发户的爸爸。
谢桂林忽然又走上前去，说道：“早就该打死那条狗了，那分明是看不起我们，对我们是一种侮辱！狗是个动物，但人是有人性的。我每次经过他家门前的时候，他还故意放狗来咬我，吓唬我，这么看不起我们就因为我们是外地人，我真恨不得一砖头把狗打死！”
一个警察用棒子指着谢桂林，说：“你去打死试试！”
叔娘立刻把谢桂林拉回来，把他推进屋去。
警察瞪着谢桂林走进屋里，又瞪着年轻的外地人；就那么瞪着眼睛瞪着外地人，好像要从外地人脸上寻找出什么东西来。接着又转过头来对老头说：“伤到哪里没有？”老头一个劲头地说痛到哪儿哪儿。那个警察又转过头来对外地人说：“你想要怎么处理？一个年轻人，竟然对一个老人动手，无论什么理由，你都讲不过去！”
“我又没打他，”外地人说，“是他自己撞的，关我什么事？”
“不跟你这么啰嗦了！”警察说，“不管你打没打他，他是因为你受的伤，你要负责任。”
老头得意得上前两步，说道：“得好好管管这些外地仔，这些没素质的打工仔，得好好管管的。你看他们哪里像个好人，到这里来什么都干，偷抢样样都会，不好好管管怎么行。”
这话可恶极了，听得我心里像开水滚过一样。叔娘开口说：“这个老人家说的就不对了，我们是外地人，是外地来的打工者，但我们兢兢业业，从来就不干偷偷抢抢的事儿。虽然是有个别的外地人在你们这地方做些违法的事儿，但那只是个别的，个别的情况你们本地的人肯怕也是有的吧。倒是你们有些本地人对我们的歧视心里对我们是不公平的，说我们没素质，难道你刚才说的话就很有素质了？肯怕没人会认同吧。那个年轻人是在前面那个厂上班的，去市场都会经过这里，我想他刚才是去市场买了床草席，你看他的样子，难道像个坏人吗？我说句公道话，虽然那个年轻人举动是激烈了一点，但绝没有要伤害老人家的意思，老人家你是自己要过来打人家的耳光，那年轻人只是闪了一下，你就撞到墙上去了。不过我想你也没撞到哪里，我只看到你挨到那墙，不会伤到哪里的。老人家，你就算了，人家出门在外也很不容易，你们生活得好，过得开心，就给人家一点同情，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