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老乡见老乡
城市的夜要比乡村的夜热闹得多，也不用担心因为天黑找不到回去的路。我摸着一条陌生的路往前走。路还是水泥路，可不知为什么，双脚踩在上面软绵绵的，眼前这些不久前还无比美丽的街灯，好像不是那么美丽了。我嘴里数着些数字，一二三四，数到第八的时候，忽然想到时间可过得真快，恍恍惚惚就快出来三个月了。
三个月？
我抬起手，看着手上那几道还没完全黑透的伤疤，想起了那锋利得闪着光的三角形小刀；想起了第一次进厂又离厂时老板挥的那双手；想起了面粉厂里因为受不了加班而晕倒在地上的情景；想起了小老板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想起了夜深人静时踢门害怕的场景；想起了那间阴暗的屋子，和屋子里
走累了，我在一块草地的一角找个地方坐下，又躺下。小草一点也不柔和，刺得我浑身痒痒的。小草上面似乎还有虫子，从哪个口子又爬进衣服里面，隔着肚皮啃着我的肚子，明知道肚子里没饭了。最可恶的还是蚊子，一撮一撮的，咬起人来毫不留情。
有一辆摩托车在我不远处停下来，一个手电筒照着我，一个声音喊道：“在这里做什么？起来！”
我站起来，看了看那两个人，竭力在那两张脸上找一点同情。可是那两个人看起来并不友善，还像个土匪。
“这么晚你在这里做什么？”坐在后面的那个人冷冷的说。
没等我回答，那人又接着说：“把身份证拿出来！”
“我没有身份证，”我说道，“我的身份证那个可恶的老头拿走了，没有还给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妈妈在盐步那边，我要去那里。”
那个人拍了一下脚上的蚊子，对前面的人说了句什么话，摩托车就开走了。
天渐渐亮了，我恍恍惚惚睡去。又一次睁开眼睛，刺眼的太阳爬到树的顶头去了。
有个女人推着娃娃车从我身前的石板路上走过，一个苹果从娃娃的手中滑落下来。我喊声了一声：“苹果掉了。”那个女人看了我一眼，但没有听清我的话，也没看到地上的苹果，又把头转过去，走了。
我一跃身翻过去，拦着苹果。看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看着我，才捡起苹果，也来不及擦，一口一口吃起来。
一个苹果没有解饿，也没有解渴，反而使肚子越饿越渴起来。我翻出身上仅有的两块钱，在一个士多店买了两个面包。小卖店外面有个水龙头，看到水龙头，我像看到一口泉井，如饥似渴的喝足了水。
小卖店外面有几张小板凳，给顾客休息坐的。这时候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这里坐满了人，吸着烟在那里聊天。
我听到有一个人说：“加工资了？你们车间加了，那我们车间加工资的时间也不久了。”
又一个人说：“你们车间不是三月份才加过了吗？哪有那么快。”
又一个女孩说：“你们厂还要不要人，我也要去你们厂里面？”
第一个男孩说：“要啊，最近天天要人，想去随时都可以去。”
他们讲的是家乡话，我听懂了；他们讲的是新化话，我像看到天上一个馅饼正常我掉下来！我惊讶又惊喜的看着他们，用家乡话向他们喊道：“嗨，你们好！”
几个人齐齐的转过头来看着我，一个人说：“好。”
“你们在哪个厂上班？”我说道，“我新化的，我们是老乡哦！”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不知道老乡，你过得怎么样？”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男孩似唱非唱的这样说道。
“过得不好呢。”我动情的说了起来。“没有工作了，又没有钱，又找不到我妈妈，都想哭了……”看到有好多人看着我，脸一烫，就讲不出话来。
一个高个男孩走近我，拍拍我的肩膀，说道：“你几岁了？看你也十几岁了吧，好像还那么幼稚。这点苦算什么，还真的要哭的样子呢。如果为这点小事哭，只怕以后你有流不完的眼泪呢。坐下吧，工作是可以找的，钱是可以赚的。妈妈不是要你找的，那么大的人还要找妈妈，真还以为你是小孩子了？”
那个和我差不多高的男孩说：“没工作才好呢，有工作才让人想哭呢！工作包在我身上吧，你想进什么样的厂，我就能给你什么样的厂！”
“真的吗？”我喜出望外的看着他。“不过只要暂时有个地方给我住，有东西吃，我就满足了。”我嘴上这样讲，其实我心里不是这样想的，我到现在都还对厂抱有很大希望，我还是把梦想押在这条打工路上。“你们刚才说什么哪个车间加工资了，哪个车间工资高就把我进去那个车间吧，我是能吃苦的，只要不是太苦了。”
其中一个女孩说：“也不是太苦了，我们女人都能做，你们大男人肯定是能做的。”
和我一样高的男孩说：“你还没吃饭吧？这样的面包有什么好吃的。老板，一个鸡蛋面！”小店里的老板娘应声做面去了，我看着她走进厨房，等待着她走出来。
和我一样高的男孩说：“我叫谢桂林，汉寿人，我们虽然不是老乡，但我爷爷的爷爷是新化的，我们也是老乡吧？我在对面那家电器厂上班，你想去那厂做，你说一声，包你马上就进去。”
我看了看对面那栋三层楼的厂房，怎么看，就怎么觉得和以前的厂房不一样。我远远地就看到“高飞电器”字样，那几个字金光闪闪，魅力四射。字下端画着一只鸟，展开双翅，似乎要翱翔蓝天。虽然天空是一片片、一团团黑色绿色的烟雾，但只要放飞心情，蓝天自然在心里。那厂有规模，有气派，有希望，有梦想，我相信能装得下肚子里这颗高傲的心。我琢磨着那间厂，琢磨着电器。电器是高科技时代的代表作——以前听到物理老师这样讲过，我这样想过——电视机，空调，电车，甚至机器人，都是电器。想到要投身于电器事业，体内那颗激动的心要飞起来。
面来了。肚子真的饿了，我恨不得一口吞下去。但我不能一口吞下去，我一口一口地吃，一边吃一边问谢桂林：“你们厂工资怎样？”
“谈什么工资，”他说，“活在这个世界里，钱不是重要的，只要开心。只要开心了，钱自然会来的，是吧？”
我仔细琢磨他的话，觉得这话有道理——钱是自然而然来的。这样，这个面吃得很香。
好像一个人忽然掉入海里，在海里垂死挣扎奄奄一息的时候，忽然又掉入了美丽的龙宫。我经历了一天一夜饥寒交迫的日子，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我快活得不知所以然。我又捡回一颗充满快乐孩子提般的心，又装在我脑海里。
面吃完了，谢桂林摆摆手，说：“要不要跟我去！”
我喝完最后一口汤，连忙点着头说：“当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