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又自动离职了
甩掉那间厂后，我决定重新找到一间厂，才回去见母亲，那样比较有个好的交代。这个时候进厂是没什么要求的了，只要是个厂，就先进着，有个住的地方就满足了。好运在这个时候光顾了我，到天黑的时候，终于找到一个厂。这是一个没有厂名的厂，我知道这是个厂，只因为那间黑黑的屋子里有几台像样的机器。
我只是敲了敲厂门，一个人立刻走过来，说：“要进厂吗？”
这个人是一张广东人面孔，不过在这个时候感觉有点友善。五十多岁的样子，不像老板，也不像主管，有时候像一位心地善良的老伯，有时候看不懂脸色。我说：“你们厂招工吗？”
“招，招，进来先，先把东西搬进来。”
我把东西搬进去，那个人问我有没有带身份证，有没有带钱。我把身份证给他，和五十块钱，他拿过身份证，说身份证办好厂牌再给我。然后他把我领到一间屋子。这间屋子黑麻麻的，隐隐约约看到许多床一样的东西和一地的垃圾。那个人拉开了一盏小电灯，这是一间宿舍。这间宿舍很小，但好像住很多人，有很多床，密密麻麻的摆满整个屋子，几乎没有一点走路的空隙。每一个床位的床头挂着衣服毛巾袜子之类的东西。这间屋子没有窗子，唯一能进来空气的只有那扇很烂的门。有一股很难闻的气味又从哪个地方传来，是从床底下，还是潮湿的地板上？我又扫了几眼整个宿舍，身体出起了汗。忽然看到宿舍里没有一张空床，我连忙对那个人说：“这里没有地方住了，把我安排在别的地方去吧？”那个人把我的东西拖到宿舍的最里边，上下打量了一下宿舍，指着一个顶在他头上的铺位说：“把这些东西搬一下，先住下。”
这原来是一个床铺，只是现在上面放了许多饭盆、杯子、镜子和一些毛毛弄弄的东西，堆得很满，想要搬下来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宿舍里一点空地的地方都没有了。我还是认真的找了找有没有空隙的地方，确定没有，才说：“这些东西没地方搬了，你把我安排在别的地方去住吧，什么地方我都能住的，只要能住就可以了。”
他瞪了我一眼，很不耐烦的说：“怎么没地方？把那些东西全部用桶装起来，床下那么多桶，你不会动脑子吗？”
他忽然改变的态度让我心里一点也不好受，我说：“这些桶人家是要用来冲凉的，人家骂我怎么办？”
“现在你住的地方都没找到，还怕什么人家骂不骂你？到时候再说吧，先把这些东西搬开，今晚住着先。”
见我未动，这个人自己动起手来。他刚搬到两个饭盆，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看了我一眼，对那个人说：“你要干什么？这里挤不下人了，再要往里挤就要挤死人了！老家伙，你没有一点人心吗？你看这里还能住人吗？这个床还要住人我们的东西放到哪里去？”
那人说：“你有好地方你去给他找个好的地方住，我就只能把他安排在这里了，这是主管的安排，我也做不了主，有什么事你跟主管说去！来来来，快点搬！”
年轻人说：“谁敢搬？如果谁把这些东西搬了，今天晚上谁也别睡觉！”
那个人被他吓着了，立刻住了手，瞪了年轻人一眼，走了出去。我呆呆的站在那里，想往里走一些，可是迈不动脚步，这个宿舍太陌生，而且没有我落脚的地方，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往回走，回去的路更难，身份证还在那个人手里，最愁心的，是母亲那双因为我没了工作而难过的眼睛。
我蹬到门口，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带我进来的那个人快点出现在眼前，哪怕让我看一眼，我心里都会舒服一点点。可是那个人好像永远消失了，再也没有看到他。我找到刚进来的那个门口，有一个老头坐在那个写着“门卫室”的屋子里。我过去问他刚才那个老头哪里去了，那人说了一句很难懂的广东话，然后指着一个方向。我朝他指着的方向寻去。那地方是厕所，厕所旁边是厨房，我找过了厕所和厨房，还是没有看到那个人的影子。我又跑到门卫屋，问那个人有没有回来。他瞪着眼睛看着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很不耐烦的瞪着我。最后终于很不耐烦地说：“下班了！过几天才能来了。”
“下班了？下哪里去了？”我焦急地问着，“那我今天晚上要去哪里睡？要去哪里吃饭？我的身份证还在那里呢！”
我说了很多话，我希望有人来回答一句，那样我心里不会六神无主。但眼前唯一的一个人只是那样瞪着我，只说：“我怎么知道？出去，出去……”
我跑到刚才去过、唯一熟悉的厨房，又跑到那个宿舍，但全没有他的人影。我跑到厕所里，问了一个从厕所里出来的人，但他根本就不知道我说的是谁。我把进这个厂来的一切告诉了他，他说：“你说的那个人大概就是主管的一个什么亲戚，他做门卫，招工。”那个人很友好，说带我去车间。这时候的友好将换来我一辈子的感激，我连忙的说谢谢。他把我带到车间，找到一个班长模样的人，把我的事告诉了那个班长模样的人，那个班长模样的人说：“不会把他带到主管那里去吗？没地方住关我屁事。”他把带到主管办公室，那个主管模样的人说：“那个宿舍有地方住就去那个宿舍住。我现在忙得很，先做事，明天给你厂牌。”我说：“那个宿舍住不下人了。”主管说：“你不是说还有一个床位吗？”
“那个床位放很多东西。”
“你不会把那些东西搬开吗？”
“很难搬。”
“有什么难搬的，怕懒吧？这点东西都懒得搬动，以后还要怎么做事？走吧，睡着先，找到宿舍再做安排。”
不等我走，他抱着他的东西从办公室里出去了。带我进来的年轻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得加班去了。”
这个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站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发呆。看到脚下干净的地板，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阵找到了归宿的感觉，这时候，地球无比亲切。我用手擦了擦地板，决定今晚到这里睡。可是不久，主管又回来了，还在门口很远的地方就朝我喊道：“站在这里做什么？出去！”
我走到门口，他走进门内，把门一关把我又关在了门外。
我又回到那个宿舍。宿舍的门锁了，我的被子水桶类东西被乱七八糟的堆在门口一个角落里。看到那紧闭的门，和那堆无家可归的行李，我心里酸酸的，眼泪第一次滴在了陌生的他乡。
我把行李搬了出来，搬到刚进来的那个门口。门卫瞥了我几眼，眼神很冷漠。但我还是在他冷漠的眼神里厚着脸皮走近他，说：“我这些东西放到这里行吗？”
“放到外面。”
我在墙上的一个水龙头下喝了几口水，洗了一把脸，从门口走了出去。
这次不是从厂里跑出来，而是无力的走出来。好像，双脚已经疲惫了，而疲惫，并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疲劳了，更是心已疲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