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剪线头
果然,我们面试不起,负责面试的人说,面试不起就去培训车间培训,直到会了为止。谢桂林忽然在办公室大嚷起来:“有没有搞错,哪有先交了押金而后面试的!这不是坑人吗!快点把押金退给我,我不干了!”
主管模样的人是个高个子男汉,他在抽屉拿出一条黑色棒子,在墙上敲了敲,说:“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清楚再进来?押金是不退的,要退也得做满一年后才退。好心地却你们,跟你们说过了,培训很快就结束了,如果你们不太笨的话。好了,跟你们的班长去培训吧,培训也是有工钱的,只不过是低一点。”
我们就这样从里面走出来,像一群羊一样跟着一个班长模样的人来到一个车间。这大概是个车间,四个人在一张大桌子上刮刮剪剪,大桌子上堆着满桌内衣。一个女孩,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两个是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是这个车间的全部员工。四个人仔细看了我们几眼,又瞥了我们几眼,其中一个女人说:“又来两个帮手的来了,今晚不用加到天亮了。”其余三个人神秘莫测瞥我们一眼,又继续干他们的活儿。
“先跟着他们做,”班长模样的人说,“今天晚上要把这些线剪完。”
“什么东西,我又不是来剪线的!”谢桂林大嚷道。“我是来学电车的,怎么能把这么些东西给我学,这些东西还用得着学吗!”
“你爱学不学随便你。”班长模样的人抛下一句走了出去。
谢桂林往墙上猛地一踢,踢出一个脚印,还一边骂着:“他娘的,他奶奶的”,然后拉着我就要往外面走。走到外面,好像还气不够,又走了回来。说:“我们就到这里做着,我会让他们有好看的!”
班长完全把我们当剪线工放在这里,而剪线这活儿都是女人干的,就这样把线头剪来剪去,浪费了我这么大一双手。最气恨的当然是两个大男人被人骗了,被骗了还得继续被骗下去。
一个女人给我们搬来一条凳子,扔到我屁股下面:“小男孩,快点做吧,做完今晚早点下班,我们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了,巴望你们能给我们松口气,快点做吧……其实剪线没什么不好的,你们说用剪刀剪来剪去有什么不好?”
那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笑笑,说:“两位大哥大,不要那么抱怨了,把墙踢烂了,你的脚也烂了,脚烂了是你自己的,墙踢烂了的话肯怕你出不去了。快点做事吧,剪线真的很舒服的,剪着剪着你就习惯了,习惯了就好了。你们快点剪吧,剪完这堆那边还有好几堆,剪完那边的好几堆那边还有好几堆。”
我打量这小男孩,细皮嫩肉,眼睛很大,嘴巴很小。那样子好像还没有十二三岁,可能也就十来岁的样子。讲起话来嘀声嘀气的,好像还在吃奶的样子。可他已经是个工人了,明摆着,他在这里是个工人了。他剪线头还挺快的,左手握剪刀,右手拿布,把布在剪刀下面咔嚓几下又是一件成品。他剪几件又看一下我,剪几件又看一下谢桂林,话也不说,偶尔咬咬嘴唇,皱了几下眉毛。他皱眉毛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很瘦,瘦到整个脸只有皮包着骨头。看清那张消瘦的脸,才发现他的眼睛有很多沧桑,好像沉淀了无数个岁月,沧桑饱满整个身体,从眼睛溢出来。
小男孩打了一个哈欠,抬起眼睛的时候眼睛里装满眼泪。看到我,他又笑了一下。我也笑了笑。他说:“你们两个真就这么站着?我告诉你,在这里偷懒是要罚款的。如果你们真的不想做的话干脆就走了,走了自己心里舒服。不过我想你们是想要到这里做的,你们肯定没地方去了,才到这里来的是吧,我知道的。老大,快点做吧,等到下班长说我们六个人干这里活还没干完,又要没完。就当是帮个忙吧,两位大哥大,我们真的是一天一夜没睡了。”
我们要了一把剪刀,剪起线来。
线头好像主管的头,我咔嚓一下主管的头又被我剪掉了,掉到地上,我随时都能把他踩在脚下。我一分钟能剪三四十个线头,主管的头一分钟会掉三四十次,剪着线头,心里痛快极了。剪完之后所有的衣服,全都扔到地下,因为那样方便,有时候还用来放脚,任双脚踏到上面,软绵绵的,舒服极了。谢桂林更会找刺激,把衣服垫在屁股下,坐着舒服。
我们得找些乐子,要不然心里会很不平衡,得找些乐子,告诉他们我们是男子汉,不是好欺负的!
我们还要一边做事一边聊天。
我问小男孩:“你多大了?”
“十四岁。”
“比我预料的大了四岁,我以为你只有十岁。”
“比有些人眼光好点,有些人说我只有八岁,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人的。”
“人家开玩笑的,”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个小姑娘插口说,“谁叫你长得那么矮个,又那么瘦瘦的。”
小男孩瞪了小姑娘一眼,说:“什么谁叫我长得那么矮个儿,我已经不算矮的了,你没看到过四车间那个人,比我还矮半个头呢!再怎么说,我也十四岁了,这厂还有好多没有十四岁的人呢!”
“那些人都是暑期工呢!”
“屁暑期工呢!去年我就看到他们来了,今年还在这里,一个暑期那么久吗?”
“不跟你说了。”小姑娘说,“说话干嘛要那么大声啊?”
一个女人看着我,说:“剪线不是这样剪的,方法都不对,你看着我,你不能只管剪刀,最重要的是拿布的这个手要快,还有线头要剪干净点,不然要反工的,反工的话又是白做了。”
我没有理会她的话,还是按着之前的方法草率的剪线头,我知道这方法是错误的,但就是没办法更正。
我们剪得不快不慢,但不知不觉剪满大个屋子。别人每人一个子,我和谢桂林的全都扔在地下。地板上是干净的,不会把白色衣服弄黑。我们剪了一上午,自然的,这一上午的线头全都剪得不合格。班长左看看右看看,说没有哪件衣服线头是剪得干净的。班长说这是出国的,线头一定要剪干净。班长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很和气,我本能的点了点头。可是一会儿班长忽然脸色大变,原因可能是她看到了一件让震憾的衣服。她抓着那件衣服,指着我说:“这是你剪的?”谢桂林抢过话说:“这是我剪的。”
班长把脸转过谢桂林,看了他几眼,又仔细看了看衣服,说:“以后要小心点,不要剪到布料上去了,剪烂了是要赔偿的。”谢桂林说:“那么剪烂了没有?”班长说:“没有,不过你剪得太干净了,剪到线都断了。”谢桂林说:“剪得太干净也不行,剪得不干净也不行,那到底怎样才行?”班长说:“你不会剪出个适当的来?”谢桂林说:“我就是剪不出个适当的来,如果能剪出个适当的来,我当然要剪个适当的来。”
班长看着谢桂林的眼睛,说:“既然没想过要到这里做下去,就早点走好了,不要到这里浪费时间。我知道你们对这工作很不满,听班长说,你们认为是主管把你们骗到这里来的,既然你们这么认为,肯定也不会有心思在这里做下去。其实告诉你们,就凭你们那么点技术,根本做不好车位。我猜你们只是刚刚花几十块钱学了几天电车就来面试了的,主管一看就知道你们是生手,把你们安排在这里剪线也很正常,你们也用不着在这里看主管不满。就算你们通过了面试,你们一天也做不了几件衣服。所以我却你们从剪线做起,我保证过十天半个月,一定把你们调到车间去做车位工。”
这个班长好像不是早上带我们进来的那个,讲起话来显得很有礼貌,让人听起来很舒服。谢桂林拿过一件衣服看看,说:“剪这样一件衣服要费我很多力气,剪得干干净净的,我也不想这样。”
结就这样解开了,我们心愿诚服,我们决定,为班长的这些话,好好剪两天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