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老板
星期二上午，我在通往厕所的通道里往外面看了一下，正好被小老板看到了，他盯着我说：“在这里做什么？外面大把大把的活没做完，你还有闲情到这里看风景？”
我看了一眼那双焊光一样的眼睛，说：“我没有在这里看风景，我只是随便往外面看了一下。我也知道外面有大把大把的活，我正要去做呢。”
他瞪了我几眼，说：“还不快点！干活要给我快点，三个人干那么点活还干不过来，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干活的。”
我领着他斥责的声音和刀一样的眼神一步一步慢腾腾的往车间走去。
星期三上午，小老板在一个大货车后面把我逮住，像火一样的眼睛瞪着我，冷冷地说：“在这里抽烟？”
我把眼睛看向地下，我担心再看他我的眼睛将会被烧伤，说：“我都不抽烟，哪里来的烟，你看到我手上有烟没有？”
“不抽烟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班长叫我在这里等，他叫那个人去了。”
“是吗？”
“是的。”
他带着怀疑的眼神一步一步走开了，走了好远还回过头来看我几眼，然后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在不远处的地方，我相信他隔着玻璃窗在看着我。班长迟迟不肯来，我像一个谎言被揭穿的孩子，站在那里出着一身冷汗。
星期四晚上，小老板又出现在保安室的门口，隔得远远的就看到那双火一样的眼睛，尽管我看不清那双眼睛。我原本在干活，可是他一出现，我好像找不到活儿干了；或许我也在干，只是认为自己干得不够多，不够卖力，怕小老板看出什么来而为难我。小老板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我不抬头看到他就感觉到他的眼神在盯着我。我听到他说：“今天晚上得把班长吩咐你们的活干完，哪怕干到天亮。”
“他没有吩咐我们活，只叫我们把应该干完的活干完就可以了。”
“班长哪去了？”
“刚才有看到他，应该在车间。”
他瞥了我一眼，一步一步朝车间走去。让我喘了一口气的是，这个晚上再也没有过来。
星期五，小老板把我们三个搬运工叫到一起，说：“我要从你们之中叫一个出来去车间干活，这里用不了三个人了，你们谁愿意？”
没有人说愿意。小老板指着小个子搭档说：“你去吧，你个子矮一点，有些重的东西你搬不起来。”
小个子搭档迟钝了好久，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不过愿意不愿意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愿意。小老板说：“跟我走。”
大个子搭档忽然说：“我们两个人不够，他得留在这里。”
小老板轮流看了我们三个人一眼，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说：“你们是不是嫌这份工作很无聊，所以得三个人陪着做事？告诉你们，到厂里来就得拼命做事，不拼命做事哪里来的理……”
小老板那双焊光一样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我，每一个词像烧得正红的焊屎一样落在我身上，落在心里。我疼得受不了，差点叫出声来。疼得受不了，我忽然觉得我何时变得这么窝囊？这个可恶的小老板像看守他的牛一样时刻看守着我，还要用怀疑的眼光给我难堪，而我却全力迎合？我说：“你什么时候看到我们在偷懒？我是个人，当然是有一点自由的，你却一点自由也不给我，还总是怀疑我在偷懒。我是有人格的，我有自尊，你这样处处看着我，还处处为难我，叫我心里好受吗？”
“人格？”小老板用他的广东腔带着一种让我心难受的口气一字一句的说，“你都只不过是个打工仔，还人格？”
“打工仔也是有人格的，”我说，“书上面都说人人平等，你没读过书吗？书上面是这么说，我也这么觉得。”
小老板冷笑两声，好像在笑书，又觉得更像是在笑我，他说：“一个外地仔，能读过几年书？怕是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才来这里打工的吧，还这么夸夸其词的说书。”
我按捺不住心跳，忍不住烫了脸，说：“我家里是穷，但决不是穷得揭不开锅来这里打工赚钱吃饭的。我是有梦想的，我的梦想绝不比你小，而且一定会实现，不信你等着看！”
小老板又冷笑两声，撇着嘴斜着眼睛看我几眼，说：“嗨样……”还要开口，一辆小汽车在前面鸣了几声喇叭，他便朝小汽车走去。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小老板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犹言在耳，细细体会，心里一点也不好受。
过了些时候，小老板的眼睛又远远看来。我不再躲开，不再难堪，而是用一双眼睛远远地回敬着他。他走过来，说：“站在这里做什么？找不到活儿干了是不是？我告诉过你们，只靠四肢干活是不行的，要用脑子，要用眼睛……”
我跑到宿舍，卷起草席和蚊帐，一股脑地跑了。
晚上我们在“风轮雨”门口等到田间龙。他端着饭一边吃一边说：“今天晚上突然说又要加班了，一加班就要加到深夜的，我明天早上在厂门口等你们，你们带好身份证和流动人口证……”我摸了一下口袋，脑子里轰隆一声：“糟糕，我的身份证还没有呢！”田间龙说：“你的身份证呢？”“被那个可恶的老头拿走了！”谢桂林说：“我能帮你借一个，十个都可以。”
那天早上，我们大早就在厂门口等。田间龙迟迟没有来。但还是来了，来了却说：“要等到后天早上，主管说要过两天才招工。”谢桂林说：“过两天就过两天，正好可以玩玩。”说完田间龙回厂上班去了。
我和谢桂林大街上游玩，忽然被一张大红纸吸引过去。那是一则招聘启示，上面写着：“本厂待遇优厚，福利好，底薪450，另有全奖金、超产奖，包食宿，宿舍有风扇，冬天有热水冲凉。现因扩大生产，特招生产工若干名，有意者请来本厂面试。地址：钱自来工业区250号，富贵服装厂。”
谢桂林说：“要不要去看看？”
“去，当然去！”我说。“你会做衣服吗？”
“当然会，一开始就学会了做衣服。”
“太好了，我正好也会做衣服！”
我们来到钱自来工业区250号富贵服装厂。那是栋两层楼的厂房，房子和以前见过的厂房没什么区别，工厂里外的空气也没什么区别，唯一有点区别的，就是这厂的门卫是个女的。
女门卫瞥了我们一眼，把两份表格放到窗子上，压上一支笔。我们没有马上填，而是先问清要不要交押金，厂里加班要加多久。女门卫说：“押金哪个厂不交，班哪个厂不加，要做不做随你，不想做就给我走开，别到这里挡视线！”
她的话不仅没有让我们打退堂鼓，反而让我们起了好奇心——那时我们都觉得，这女人好有性格，门卫有性格代表厂也有性格，有性格的厂一定是个不错的厂，就像公牛比母牛有力气一样。
“多少钱的押金？”
“五十。”
“加班加到什么时候？”
“十点。”
“也不是加得很晚哦？”谢桂林回头看看我，“那你说进不进？”
“随便你。”我说。“可是我没有钱，没有五十块。”
“如果进的话我先帮你出着，我刚好有一百块。”
我们交了押金领了厂牌，但没有做事，负责招工的人说，还要面试，如果面试不起，还要培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