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月半挣了三百八十六元
我和小个子搭档不约而同看向厂门口，大个子搭档早已消失在厂门口。大个子搭档又成了一个永远的回忆，我想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条路从此寂寞了，阳光照在通往仓库的路上却是黑暗的，空气中再也没有大个子搭档豪爽的喉咙，再也没有他勇敢的眼睛了。
我有股要跟着出去的冲动，我觉得，如果还留在这里，我迟早也会跟大个子搭档一样，被保安打得在地上翻滚，缩卷着身子，像一条狗一样可怜，然后被人抬出去。可双脚好像被水泥地粘住了，怎么也迈不动。也许这时候眼睛清醒地看到了厂门外是空荡荡的一切，没有床，没有饭，没有一个可以遮雨的地方。
“还不走！”一个保安大声喊道。我们跟了过去。
跟到保安室里，这保安室每天早上都要经过，每天早上都要来这里打卡，可这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我感到害怕。它四周是结实的墙壁，唯一的一个窗子也关得紧紧的，而门被一个保安拿着棍子守着。这个保安室里变得阴森森恐怖，墙壁上两张刘德华的画也像两个恐怖分子，狠狠地瞪着我。两个保安就更恐怖了，他们的眼睛是动着的，脸上的表情板得像一只正要吃人的老虎，他们的手脚格外的粗壮，手中那条棍子大得格外惊人。我连气都不敢大出，身上流着汗，眼睛看向地面。
“厂牌？”一个保安看着我问。我把厂牌拿出来给他们。
“上班时间不挂在身上，谁叫你们放在口袋里的？”
“你不看看，这个挂的东西坏了。”小个子搭档不害怕，这时候还能很平静的说出些勇敢的话来。
“坏了难道叫我给你们去买一个？”拿着棍子的保安说。然后他举起棍子，说：“如果下次看到你还没戴，就不是警告了。”
小个子看到棍子，完全屈服在棍子底下，身子变得像一只狗，连连点头。我也回答说：“下次一定会戴上的。”我比小个子搭档更像一条狗，我觉得我这时候没有了一点做人的基本自尊，我觉得我这时候在用狗的低诉乞求保安的棍子不要往我身上砸。
两个保安盯了我们很久，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就叫我们出去。
走到外面，我说：“其实他们只是做个样子而已，这些可恶的家伙，是做给老板看的。这两个可恶的家伙，把大个子搭档打成那个样子，却是这么心安理得，没有一点愧疚的样子。他们凭什么这么打人，难道他们不是个人？打人的时候难道不觉得自己是个人么！”小个子搭档说：“也不能全怪他们，他们也只是在讨碗饭吃而已。”
“如果不是他们手上有棍子，如果不是他们牛高马大，如果我手上有一根长棍子，我早已把保安室砸个稀烂了！”我说道。“还有那可恶的厂长，是他指使保安打人的！那个老板也不是个好人，看那个可恶的样子就知道！张阿姨说老板没有一个好人，看来一点也不假了。”小个子搭档说：“小声一点，没准老板就在前面呢……”小个子还没说完，厂长就出现在前面，不过可能没有听到我们些什么。
厂长说：“你们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厂长的声音突然特别友好，这让很让人意外。
到了厂长的办公室，厂长搬来两条凳子，叫我们坐下。我们不敢坐，怕凳子上放有一些粘鼠胶或者迷魂药，我们怕坐上去就再也起不来。厂长见我们不坐，便说站着也好。然后他说：“我们厂暂时要解散一批人，你们知道的，最近是淡季，而我们厂的订单也少。所以我们要解散一些人。你们杂工可能也要减掉一些人，所以我今天叫你们来是要跟你们商量商量去留的问题。”厂长看着我们，诚诚恳恳，真真切切，说这发自内心，不如说看起来更像是演出来的。所以我说：“想叫我们走就直接炒掉我们就是了，还叫我们来商量什么，我们不是早就给你炒掉了吗？”
厂长的眼睛又瞪了一下，说道：“这个炒掉说出去不大好听，难道你们出去跟你们的朋友说你是被炒出来的，这样多少也有点不大光荣。”小个子搭档说：“在厂里被炒掉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真的，只要是在厂里被炒掉的，所有人都为我们感到有光荣。”
厂长说：“做事要懂得一些人情事故，我今天在这里好心地跟你们谈，就是希望我们能好好沟通。做为厂长，我有责任让每一个员工都有个好事做。你们知道，尽管有时候我的行事方式让你们感到有点不满，但我心地是好的。所以刚刚发生的那件事，希望你们不要放到心里去，也不要到处张扬。这里有二十块钱，去给你和你的朋友买点水喝。顺便帮我问问你的朋友，看他伤到哪里没有，如果需要看医生的，厂里也愿意给他出点医药费，毕竟，这是厂里粗心的保安造成的。”小个子搭档说：“这二十块钱你自己留着，我不敢领这个人情。”
厂长说：“不过我还是要说明天你们两个也不要来上班了，因为厂里实在挤不下人了，我也无可奈何，这是老板的决定。你们的工资，我已经帮你们算好了，现在不用等到二十五号了，今天就给你们，你们今天就可以搬出去了，把厂牌也给我，你们就进不来了。”厂长又改道说：“当然了，我是希望你们能有个更好的前途，你们还年轻，进厂也并不能成为你们终身的目标，你们要往更高的地方看。”他最后把一个信封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把抽屉锁好，把信封交给我和小个子搭档。
我拿着信封，心里很激动：这是钱吗？这里面真的是钱吗？这是我的工资？做了这么久，进了那么多厂，终于有工资了！妈妈，这是真的！我握着信封，惊喜忘形了。
“好了，”厂长说，“你们可以出去了。最后希望以后还能够看到你们，等以后我们厂有事做的时候希望你们还能够回来。”
把信封拿在手里，觉得这时候的厂长可爱极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种伟大的关爱，博大的胸怀。我很激动的说：“是的，厂长！那我们就出去了，如果有事做我们还回来给你干。”
就这样，我拿着装着可爱的钞票的信封高兴的朝厂门口走去。至于小个子搭档高不高兴，我并没有那么在意了，我看到他走在我后边，我只叫他走快点，到外面去认真数钞票，这个信封沉甸甸的，似乎有好几千块呢！走到外面，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钞票数数：一共三百八十六元，三张一百的，八张十块的，六张一块的……我再仔细数了数，确定，一共才三百八十六元！瞬间，突然有一股情绪冲上头顶，我有股被人耍了的感觉。我问小个子搭档：“你有多少呢？”小个子搭档说：“三百八十六元啊，这个数字是多么吉利。怎么了，难道你真的认为会有几千块？”我说：“你干了多久？我可是干了一个月零半个月！”小个子搭档回答说：“我和你差不多啊，可能和你是同一天进来的。”我说：“做这么久难道就值这么点钱？”小个子搭档说：“你还想要多少，他给了你，算可以的了！”
辛苦干了一个月零半个月，工资是三百八十六元，这很难让我接受，这太少了。我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这十二个小时我基本都是没有停过。这十二个小时，我相信我是创造了很多钞票的。搬纸箱，我们三个人抵过一台叉车；干杂工，我们有时候虽然赌气偷懒抗议，但我们把仓库和厂里每个角落打理得工工整整；洗铁，我们每次都磨烂了手指，磨烂了手指用胶布包一下又继续干活；上齿轮的时候我们上得与流水线的员一样多……这点工资对我们怎么交待？我们虽然每天在厂里吃饭，但那个饭能值几个钱？那种发黄的米最多一块钱一斤，他一天没有打半斤饭给我，那菜也不值几个钱，那菜里没有一点肉，那种发黄的菜叶也是老得只有骨头了，也是晚上两毛钱一斤在菜市场估来的；我虽然在厂里洗澡，但我一天用不了几桶水；我住在宿舍，晚上回宿舍就睡了，也用不了多少电……“走，我们回去，跟厂长理论一下！”
“还有什么好理论的了，”小个子搭档坐到地下，看我一眼，“走啦，回去睡觉啦，别去讨骂。”